几乎又要睡着的时候,想到商唳鹤还没回来,他猛然惊醒,推开窗往外瞧。

没想到一下晃了眼。

外头铺满厚重的雪,月亮高高悬着,偏偏院子里灯也亮着,他什么也看不清。

冷风窜进来又冷又痛,几粒雪钻进脖子里,他缩起来摸摸自己,然而又停下动作――他都这么冷,商唳鹤呢?

这人一向讨厌雪天,现在在哪,谁陪在他身边?

温和宜撑在窗口往外瞧,银碗盛雪,漫天飞白,那个颀长的深色背影格外突出,他站在通明的灯火对岸,沉寂的似一座石像。

每次他认真做些什么都会这样,进入自己的世界,没人看得懂,也没人摸得到。温和宜远远地守着他,直到深夜,他肩上披了一层薄雪,依然站在原处不动。

他只穿了件毛呢大衣,没戴围巾。温和宜心头泛酸,拿着围巾出去找他,本来门经常反锁着,他也只是试试,出不去就算了。但他今晚运气好,咔哒一声,门推开,他戴着帽子,趁没人轻悄悄钻到商唳鹤身边。

商唳鹤听见脚步声下意识转身,两个人猝不及防对视一眼,他浓烈的五官在雪夜下格外清晰,温和宜还没来得及观赏,就怔在原地。

――烟雾往上飘,遮住了商唳鹤的眼神。他拿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身,一端细小的火焰不停闪烁,像萤火虫停在他指间。

商唳鹤见到他,眉眼微微下压,因为没什么表情,显得冷淡疏远,温和宜便不动了,攥紧围巾,什么也没有说。

他一直以为商唳鹤不会抽烟。否则他又何必戒掉。

商唳鹤没再看他,目光紧紧锁住前面的窗户。透过灯光,能看见映在上面的,一个高大男人的影子。

满是攻击性,像隐匿在草丛中的狼,又给人比狼更庞大的压迫感。只待一击毙命。

温和宜从没见过他这样。

那个人推开门,在雪地里打电话,听不清内容,但还是能听出语气粗鲁,做派也很粗糙,时不时骂几句脏话。说到兴头上,往雪里吐了口痰。

商唳鹤就那么看着他。

“你……给你。”温和宜把围巾递过去,“我回去了。”

“站住。”商唳鹤没动,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没留意他,等他走出几步才出声。

这句话显得有点冷,不知道是心理因素还是什么,温和宜有点怕,乖顺地靠过去,跟他一起看那个灰色的影子。

温和宜没话找话:“这是哪位……?”

“温总不认识吗?”商唳鹤扬了扬下巴:“他是祝家的大少。他们想把瑞云嫁给他。”

温和宜努力回想,记起商承业跟祝夏烟的婚事,这个人是祝夏烟的哥哥。

孙小姐今年只有二十四岁,这个祝大少怎么说也有三十几了。商家怎么也没到需要卖女儿保全自身的地步,他看不懂这桩联姻,也看不懂商唳鹤。

温和宜在他脸上没瞧出什么不耐烦和厌恶来,刚才的厌恶烟消云散,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一下忘了该怎么回话,只能低着头,盯自己脚尖,帽檐上蓬松的绒毛打着颤,沾了几片雪花。

商唳鹤深黑色瞳孔就随着它震颤,一阵小小的地震过后,很直白地告诉他:“想想你做的那些好事,你起诉了他们,把商承思逼成残疾,谁知道你接下来会做什么?他们只能这么自救了。”

他这话没给温和宜任何反应余地,好像走到路上突然被人捅了一刀,还没来得及痛,就已经没气了。

他只是气不过别人说商唳鹤的闲话,没想过害孙小姐,可他张了张口,竟然说不出任何为自己辩解的话。光是以前就恨不得杀了他,何况他给商唳鹤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商唳鹤会更想要他死的吧?

“你不高兴的话,”温和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去跟商建华和商承思道歉,撤诉,赔款,下跪……都可以。这样,就不需要联姻了吧。”

说完这句话,他攥紧拳头,眼巴巴看着商唳鹤,求他给自己一个机会:“对不起,但我没想过害孙小姐。”

“就这点骨气啊。”商唳鹤轻嗤一声,修长的指尖掸去烟灰,把燃烧的萤火虫掐灭在雪地里,抬手掐住温和宜的下巴,郑重地打量他,没一会儿又甩开,把他的脸面和烟蒂一起丢开。

他身上的橡木气息混杂着烟草味,钻进温和宜身体里,他忽然有种被绑住的感觉,不由自主,诚惶诚恐:“我一直都很胆小。”

商唳鹤这次是真的笑了,“你胆小?温和宜,你前几天的疯劲呢?”

“……”

温和宜毫无招架之力,不自觉往后退,商唳鹤没留他,他也没停步,就这么当了逃兵。他开始害怕商唳鹤,害怕这座宅子,更害怕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切。

其实只要不喜欢商唳鹤,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孙小姐被逼嫁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商家这些人谁死谁活他也不在乎,他只要不爱就能立刻自由,但他根本就放不下。

温和宜把这座四合院看成热闹的坟场,商唳鹤是矗立在顶端的,沉默的墓碑,而他是莫名其妙爬进来的孤魂野鬼,一辈子被压下墓碑下,死了也不得解脱。

是他的爱让他温顺地走进坟墓,钻进被子里发抖,缄默不言。

今晚,商唳鹤没回来。

隔天一早,商唳鹤依然没回来,本来他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想商唳鹤了,但身体不同意――他饿了,只有商唳鹤能给他送早饭。

不出半分钟温和宜就决定破罐子破摔,照商唳鹤的脾气,大概也得两三天后才理他,估计不至于饿死。所以不用费劲去想,他还得留着力气出去洗澡洗脸,商唳鹤有洁癖,他什么都可以不做,但不能脏。

门吱呀一声,温和宜还是闭着眼睛,也的确,这次来的不是商唳鹤。

是孙瑞云。

温和宜有点惊讶,起初还想用被子遮住自己,但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还跟他打招呼,把早饭端给他。

她看上去没什么异常,甚至对他还挺友善,和他一块吃早饭,氛围和谐,这就算了,她吃完居然就把椅子拉过来坐下了,一副要跟他聊聊天的架势。

温和宜连头发都不知道该往哪边长,头顶一凉,才记起自己已经没有头发了,看上去应该很凶,他就把帽子拉上,只露出脸。

上次他跟孙小姐说了几句话,商唳鹤就把他按到墙上锤了一拳,想到这他又有了搭讪的勇气。

“外面的雪停了吗?”温和宜先开口。

孙瑞云点点头,眼睛转了转,也问他:“小温总不热吗,在房间里干嘛戴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