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回到宫殿时,喻长庚正在新皇死去的桂花树下读书。她这些天里长大了许多,身上竟然脱去许多稚气,见是她们回来了,她只是对她们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埋头苦读。

就在喻长庚认真之际,天边骤然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流光。她毫无所觉,还在读书,可沈芙心已然站起身来,随手拆下别在发间的金桂,扬手射向那道流光的轨迹!

只听一声剑啸,那点流光骤然飞近,沈凌苍正欲将流光中的那几人杀灭成齑粉,便见沈芙心蹙眉道:“娘亲,等等。”

她抬眸望向包裹在流光内的那几人,却发觉有几分眼熟,喃喃出声:“轩辕台主?”

险些丧命的轩辕台主带着一众仙童紧赶慢赶,终于找来了喻湛虚的故国。见沈芙心她们也在此处,她顿时松了口气:“沈道友,敢问”

“喻湛虚不在此处,她要准备登基了,”沈芙心见是这人来了,也不意外,只是无情道,“你换个地方去找她,说不定她在试朝服。”

“沈道友,我此行并非为了湛虚而来,”轩辕台主拱手道,“我找景樱容,有故人嘱托,我要将故人所托之物交给龙女。”

沈芙心随便给她指了个方向,轩辕台主道过谢,匆匆走了几步,忽然又带着仙童们倒转回来。

她看着金桂树下的喻长庚,某种奇妙的吸引力使她躬下身,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孩:“沈道友,这孩子是谁?”

“你学生的学生,”沈芙心站起身,替喻长庚将书本合上,“去吧,带你老师的老师去转转,三代同堂,这事可不常见。”

第169章 长庚会被扶持上位。

天空依旧袒露着深血色的裂隙, 一连数日从未放晴过。饶是人间最富贵的帝王家如今也是人去楼空,如今横布遍野的尸身都被烧化,整个箬国京城极为静寂,仿佛在酝酿一场迟来一千年的暴雨。

阴云之下, 喻长庚放下书, 乖乖站了起来, 给轩辕台主行了一礼:“仙尊好。”

有喻湛虚一个老师就已经足够, 她没想着攀扯仙人的关系,行礼后便要带轩辕台主去找人。只是她们还没出宫苑门,便听见一阵马蹄声,喻长庚预感那是老师,便将轩辕台主往前一送,自己站在了后面,给老师与仙尊留出相聚的空间。

沈芙心站在她们身后看完全程,下一瞬便见喻湛虚在宫苑门前下马, 掸着衣上的血污走了进来。

方才她对轩辕台主说喻湛虚兴许在试朝服, 全然是应付她胡诌的话。喻湛虚看样子是率军去了内城找尚幸存的百姓,一定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风波,才会在此时弄得满身血迹。她垂首整理着衣衫, 浑然不知师尊正站在离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

喻湛虚边走边唤喻长庚过来:“把你昨日写好的策论拿来给我看看。”

喻长庚没吭声, 她自己走了几步, 忽然发觉有人站在身前,还以为是沈芙心,于是抬头去看

是师尊。是师尊来了。

人间已然过去数年, 天上只匆匆瞬间。师尊分明还是当年赶她下凡界时的模样, 而自己鬓边却已生出与师尊肖似的华发。

往先她觉得有了师尊,就如同有了靠山, 可看着面色平和的轩辕台主,喻湛虚说不出一句话。母皇和师尊像两座大山,将自己托举在她们的肩头,可自己做了太多错事,误了太多光阴,如今岂能抛下天下,轻而易举再去走那锦绣前程康庄大道……肩上担着当年曌云的千年国运,她怎能回头?

喻湛虚喉间苦涩,其中心酸懊悔难以言表,正想着该如何向师尊认错,轩辕台主却望着她的脸,破天荒地笑了笑:“湛虚,你长大了。”

喻湛虚也跟着笑了。见到师尊来,她像是卸下了最后一重担子,这些日子沉重的步履都变得轻盈起来。她刚想跟师尊说些什么,便见师尊冲她摆摆手,道:“我先去找瀛海那条龙。”

喻湛虚止住脚步,她看着身有要事的轩辕台主,尽管心生不舍,却还是对师尊付以一笑:“师尊先忙,晚些我再来找您。”

说罢,她回身揽住喻长庚,没心没肺道:“快将策论拿出来,我人可和善了,你写不好也没关系,我保证轻点打你手掌心。”

她揽着喻长庚走远,沈芙心回身望向轩辕台主。方才她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景樱容,如今喻湛虚与喻长庚双双走了,沈芙心也想听听到底是什么要紧东西值得她专程跑一趟人界,便与娘亲一同领着台主找人去了。

景樱容与景应愿她们没有出外城,仍在内城的皇宫,正分发草药给宫内剩下的那些活人。见是沈芙心主动找来了,景樱容觉得稀罕,下意识往姐姐那边扫了眼,对着沈芙心诧异道:“姬停她也不在这啊。”

“景樱容?”还未等沈芙心回应,轩辕台主见她真在这,顿时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你家有位长辈嘱托我将此物交予你。”

骤然听见家中长辈的名字,景樱容有些错愕,下意识道:“太祖们不是彻底避世不出了吗?”

“人不来见我,我自去见她们,”轩辕台主将那包外壳沾着血的贝粉装在景樱容手上,低声道,“你可拿好了。”

景樱容认出这是蚌内刮下的贝粉,于是赶紧将其紧紧攥在手里,心下也知晓太祖们要将此物交予自己,一定是想让自己完成代际间记忆的传承。她明白此物的重要性,不由得追问道:“我家长辈可还有什么话托您带到?”

“倒也没有特别交代什么,”轩辕台主段飞流替龙女传达道,“她说,你会知晓所有被篡改的故事,一定会是很好的说书人。”

沈芙心在一旁闲闲地听着她们说话,不由想起自己刚从人界回到仙界时遇见洛结夏时,她曾在酒楼内对她们说的话

哪怕是至高无上的神明,也无法篡改龙的记忆。

*

喻湛虚带着喻长庚在宫苑中坐下,例行检查了一番功课。

喻长庚跟着她们行军时也不曾懈怠过哪怕一刻,喻湛虚翻看她呈上来的策论,不得不说自己收来的学生比自己更有天分。

如若当年母皇诞下的不是自己,而是喻长庚,那么一切故事的结局都应当被改写吧?

喻湛虚提笔在小桌旁沉思了一会,没舍得在喻长庚的纸上写下一笔批注。她翻了翻喻长庚的纸簿,还有很多页,她平日爱惜得紧,不舍得用纸,走到哪里便将纸簿子带到哪里,这可以算是喻长庚一件顶顶心爱的东西。

喻湛虚坐在树下沉默不语,喻长庚预感到了什么,抬眸看她:“老师,是我做得不好么?”

喻湛虚不擅长夸赞别人,但面对的是喻长庚,也不算别人了,于是痛快道:“你做得比我当年做得好上太多。如若我的母亲生下来的孩子是你,她的一生一定会比生下我时更加幸福。”

“不是的,老师,”喻长庚默了默,固执道,“我不知晓当母亲是怎样的感受,但我知晓,此时此刻,能够成为老师的学生,我非常幸福”

“长庚,你先出去找那位给你吃药的仙人吧,”喻湛虚不忍再听下去,含笑打断她,“你今日还未吃固体的草药。”

喻长庚很听话,她应了一声,刚准备跑出去,忽然又折返回来。

她不明白什么天道,也不明白人界即将要被天道倾覆,她只是快乐地站在喻湛虚面前,仰起头望向自己的老师,希冀道:“老师,今日你的老师也来了,你是不是要跟着沈仙子她们一起回去仙界了?”

看着喻长庚眼中的期待,喻湛虚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佯装不耐道:“你这凡人小屁孩问这么多干什么,是想跟我一起飞升回去么?”

喻长庚连连摇头:“我觉得做凡人很好,仙人活得太久,我怕寂寞,况且我自小在这里长大,我不会走。但是老师,你一直都说此处污秽,什么都缺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歌舞也没有舒适的床榻,想必仙人们在白玉京过得都是极为快乐的日子,我想老师能够跟着沈仙子她们一块回去。”

喻湛虚吓唬她:“你这死孩子,这样盼着我回去,你知不知道我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知道啊,”喻长庚睁大双眸,“可是我不会寂寞,因为老师一定会在天上一直看着我的。”

说完这话,喻长庚便对着喻湛虚挥了挥手,一溜烟跑了出去找燕丹。此地留下喻湛虚一人面对冷清的雪地金瓦。此时她又变成了孑然一人,可是听过喻长庚方才那番话,她的心绪却从未如此宁静过,她甚至不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