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疯了!喻湛虚眼见着她的手越伸越长,如同面团般延伸出很远,在梦境中连滚带爬地躲避她。正当赵览萤即将要抓住自己的那一瞬,喻湛虚忽然被人给一巴掌拍醒了。

她猝然睁大双眸,从床上坐了起来。

喻长庚裹着棉衣,抱膝坐在自己身边,正歪头看着自己。喻湛虚摸了把自己的脸,上面湿冷一片,竟然都是眼泪,喻长庚见她在原地愣神,提醒道:“老师,该吃饭了。你方才怎么都不醒,我打你是‘出此下策’。”

喻湛虚一见喻长庚,心间的警铃便长鸣起来。喻长庚的确是个纯粹乖巧的好孩子,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年幼的凡人。她心中警惕,面上却不表,故意伸手敲了一记喻长庚,佯装不耐道:“功课做完没?”

喻长庚道:“尽数做完了,还有几处不懂的要向老师讨教。”

喻湛虚和衣起身,将喻长庚护小鸡崽一样往胳膊底下一搂,夹着她走出门去。外面风雪依旧,全然不见什么赵览萤什么沈芙心,方才的梦境仿佛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她们师徒二人迎风走着,走了没几步,便见姬停与沈芙心二人迎面走过来。姬停一脸恍惚,沈芙心面色倒挺正常的,只是她们二人嘴唇不知为何都有些肿,姬停更是将衣裳裹得紧紧的,好似在心虚什么。

……喻湛虚已经全然没有了跟这个小停竞争的心思,对沈芙心的爱欲褪去,如今只剩下自惭形秽。她刻意避开沈芙心走,喻长庚似乎看懂了老师的心思,对着朝她们二人迎面过来的沈芙心躬身一礼,便抓着老师的胳膊跑掉了。

沈芙心早习惯了喻湛虚犯病,不理人只是她有病的其中一个最微弱的表现。此时杀欲已经被压制,她刚想回去,姬停却忽然开口叫住她:“小芙。”

沈芙心脸上爱答不理,身子却快她的意识一步转了回去。姬停站在自己身前,垂着眸犹豫了一瞬,忽然伸手很快地捏了一下沈芙心的指尖。

这一瞬间接触似乎已然让她很满足,姬停飞快放开沈芙心的手,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彼此都挪开了视线。正当沈芙心预备回去时,忽然有兵士自她们安营扎寨的营帐外赶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京城的军队已经赶至此处了!前面来传,他们此时离我们约莫只有七十里的路程!”

第160章 以凡人之力与凡人抗衡。

喻湛虚不再迟疑, 旋身翻上兵士牵来的壮马,预备召集众兵士应战。

这数日走来,她们已迎过好几场战役。但与她们相战的几乎都是自各地强征来的农民,其中不少老弱者, 喻湛虚带人取了率军将领的首级, 被强征来的百姓们顿时成了一盘散沙, 皆不战而退, 喻湛虚也没有命人去追,赢得异常轻松。但自京城调拨来的精兵训练有素,喻湛虚脸上难免显出几分凝重。

她骑在马上,眉眼不复从前那般恣意风流,即便站在光下,喻湛虚眉间似乎也拢着一层拂之不去的阴影。见喻长庚正仰着小脸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她心间一紧,立刻别过脸去。

自从那日在镜中看见过往, 记起往昔的那些混账事后, 喻湛虚没脸再面对沈芙心。她转开脸,见是姬停站在自己的一侧,她顿时微妙地松了口气, 对着姬停简略道:“替我看顾好喻长庚。”

姬停颔首, 就算喻湛虚再怎么讨人厌, 总不至于连坐到喻长庚的身上。况且她们这一群人不是仙就是神,还有醒过来的沈凌苍坐镇,喻长庚跟着自己比跟着喻湛虚安全多了。

喻长庚很懂事, 兴许知晓此去危险, 她没哭也没闹,只是笔直地站在沈芙心身侧, 对着喻湛虚挥了挥手。

她什么也没说,喻湛虚却已经懂了。这孩子不擅长告别,买来她时,喻湛虚曾听她姑姑说,她娘亲当年患急病过世,过世时喻长庚也才不到六岁,只是夜里一觉睡醒,娘亲就没了,所以没能好好与自己的娘亲道别。

喻湛虚本打算就这样策马离开,可她刚转过马身,不经意地回眸一瞥,便见喻长庚已将头低了下来。

她没辙了,索性放开缰绳跃身下马,将喻长庚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行了,你就在这等老师回来,”喻湛虚拍完她,便将她往外面一推,“记得好好做功课,回来了老师要检查的,做不好我打你手心。”

她话音刚落,喻长庚便再度扑到了她怀里,用脸胡乱蹭了一通她的衣襟,将眼泪全蹭在了上面。

喻湛虚重新穿戴好银甲,再度翻身上马。她怕跟这孩子产生更多不该有的羁绊,牵绊喻长庚的将来,于是她没再回头看,出了营帐,带着整装待发的兵士们离开了。

沈芙心目送她们远去,自己找了处干净地方坐下,准备照常梳理一番体内的灵力。但她没想到自己一动,喻长庚也挪动脚步跟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隔着她一尺远坐下,开始心不在焉地捧着书默读。

姬停心中大感安慰,心说喻长庚这孩子真是上道,如今喻长庚挨着小芙坐下,等于自己可以多陪在小芙身边一会,如若沈凌苍找上门来也有理由搪塞她……她喜滋滋地坐在喻长庚一侧,随口哄她道:“喻湛虚都给你布置了什么功课?”

喻长庚心不在焉,将课本的扉页展示给姬停看:“是平衡术。”

姬停接过来翻了几页,上面全是同一人用一时工整,一时歪七扭八的笔迹撰写的小字。这本书竟然是喻湛虚用自身心得编撰而成的,看到这里,她心间不免对喻湛虚有所改观:“你老师竟然还人性未泯。”

喻长庚将书合拢,眼底露出疲倦:“老师她对我真的很好。”

沈芙心听着她们的对话,没有搭话。喻长庚似乎没睡好,将书放在膝头不久,便歪歪斜斜地倒向一边,枕在姬停的胳膊上睡着了。姬停没抽身离开,反而是调整了胳膊的角度,好让喻长庚睡得更舒服些。

她们二人默默无言地坐了一会,靠在姬停身上的喻长庚忽然肢体抽搐了一下。

沈芙心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由站起身查看喻长庚的情况。这小孩平日里都十分警惕,白日里也精神得很,芝麻和李剑台看一会书就要大打哈欠,喻长庚却从未打过瞌睡。她凑近喻长庚,却见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这段时间养回来的气色尽数消退,就连嘴唇都有些发紫。

姬停一摸喻长庚的额头,蹙眉道:“她浑身都在发冷。”

沈芙心立刻去翻喻长庚的眼皮,只见她的瞳仁都有些散了,竟是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显出了将死之兆。姬停立刻站起身,喻长庚依旧没醒,而是顺着她的动作软塌塌地滑落下去,瘫倒在地上。

见状,沈芙心立刻将她倒提起来,伸手猛拍喻长庚的后背。

这招还是她当年在凡间游走杀爹时学到的,沈芙心使劲拍了一通,喻长庚忽然哽着喉咙咳嗽几声,就这样被沈芙心倒提着吐出来一堆污物。

沈芙心顾不上嫌恶心,匆匆扫了地上那堆秽物一眼,只见竟然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生红肉。军中的伙食她是见过的,她们这次回来,太阴给予了喻湛虚资金上的支持,从各处自愿跟随她推翻皇权的将士们都能吃饱肚子,甚至每日都能沾到些荤腥,肚子里能有油水。

再好吃的肉总也得煮熟了吃,喻长庚吐出一团生肉,显然是不合情理的事。沈芙心尚在倒提着喻长庚继续拍她催吐,姬停的脸色却骤然变了。

她指尖凝附上一缕灵力,顺着喻长庚脖颈处的扶突穴一路捋至胃下的天枢穴,用灵力将她体内残留的污物全化开了。喻长庚哇一声全给吐了出来,这次吐出来的不是红肉,而是红血,甚至鼻腔中也流出了怪异的血水,可见数量之多。

沈芙心被这些红色的秽物恶心得不行,却还是没松手将喻长庚给扔下去。她强忍着恶心道:“这都是什么?”

“奇怪,这种东西本不应在凡人身上出现,”姬停垂下眼眸,将地上的这摊秽物抹除,“我只在天道身上见过一次。”

闻言,沈芙心心间一凛,于是将喻长庚放在一边,让姬停给她施了个清洁术。

吐清污物后,这孩子眼皮微颤,不一会便醒转了过来。醒来后的喻长庚若无其事地拿起书继续看,沈芙心一把扯过她手中的平衡术,没好气道:“你方才好端端坐着,忽然睡着了,就没感觉身上有哪里不适么?”

喻长庚很是茫然,却仍旧认真回答道:“没有啊。只不过我刚刚做了个梦……”

她话音刚落,青衫玉衣的两位仙人便齐齐凑上前来,大睁着四只眼睛逼问道:“什么梦,快说!”

喻长庚被她们吓了一跳,瞌睡虫都被吓得扑棱棱飞走了。她不由清醒了些,费力地回忆了一番梦境,答道:“我梦见我睡在娘亲的肚子里。那里很暖和,周遭红得像血,我在梦里睡得很舒服。”

一听这样的描述,姬停心中暗道不好。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伸手摸了摸喻长庚毛茸茸的脑袋,温声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有的,”喻长庚又摸索出了一点儿梦境的内容,“有个声音让我好好睡,只有我睡着了,老师才能回到天上做神仙。”

姬停面上不表,沈芙心却已然站了起来,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我要将这个狗东西先骟后杀碎尸万段。”

“没了戒凡音,祂兴许也觉得苦恼,故而来人间挑选适合作为皮囊的人为祂所用,”姬停将喻长庚护在身前,沉思道,“不过祂无法直接操控,只能靠这种入梦的方式侵入凡人的意识……说明祂先前与沈凌苍的那一战伤了元气,如今还未恢复大好,我们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