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停被她拍得混乱,胸口起伏道:“……莲子宝宝。”

“错了,”沈芙心继续拍打她,冷淡道,“没生我没养我,你还真想当我娘亲了?”

……其实是养了的。

混乱间,姬停想起自己亲手斩去的那一条手臂,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小小的莲子宝宝蜷缩在自己的血肉里,蚕食血肉中残余的灵气,靠着这些灵气飞快生长,化作人形,发出属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可这样的话当然不能告诉沈芙心,被比自己小这样多的莲子宝宝居高临下看着,姬停倍感羞耻,她微微侧过眸,轻轻喘息着说出了那两个字:“主上。”

为了以示嘉奖,沈芙心再度俯下身来。她没有抱住姬停,只是倾身靠着她,姬停很渴望得到她的拥抱,可只有唇间传来轻微的痛感。她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任由沈芙心摆布,此时只能强忍着碰触她的渴望,求助般望向她。

沈芙心松开她,无情道:“张嘴啊。”

姬停被她这简单的三个字震慑得浑身发麻,就在心神松懈的那一刻,沈芙心轻轻舔舐上她的嘴唇。她只得强迫自己松懈下来,任由沈芙心像猫一样左舔右舐,不得章法,有点可爱,跟她方才威严的模样形成了某种奇怪的反差。

沈芙心心中有些得意,只觉自己震慑住了这尊讨人厌的神明,将她扯下了属于自己的泥潭,让她与自己泡在一块一同沉沦。只是她亲了一会,姬停都宛如死尸般躺在那一动不动,沈芙心抬起眸剜了她一眼,狠狠照着她舌头咬了一口。

姬停终于肯动了。唇齿间蔓延开的血腥气使沈芙心更兴奋,下一刻,有只僵硬的手迟疑着扶上她腰身,将她往自己的方向轻轻摁了摁,做了一个类似拥抱的姿势。

沈芙心想起姬停那日的眼泪,疑心她又要哭,于是伸手拭了一下她的眼角。可今日那里空空如也,全无水痕,能感知到的只有姬停骤然热切起来的唇舌,还有自己心间逐渐熄灭下去的杀欲。

第159章 灵堂内所有人皆着缟素。

有人在晚春花雨中施尽手段极尽折磨, 有人一身疲累,睡在临时搭起的军帐之内,入梦时甚至还未卸下身上的银甲。

白雪覆满军帐,筋疲力尽的喻湛虚躺在帐内, 做了一个奇诡的梦。

梦里她正沿着山阶一路拾级而上, 漫山遍野都开着云雾般的山樱花。这正是四时结界轮转至春日时的青帝灵山, 笼罩整座青帝灵山的法阵透过云层, 将融融金光倾洒在喻湛虚肩上,泛起如梦似幻般的光晕。

喻湛虚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她止不住自己梦中的脚步,控制不了梦境的她反倒像是一缕闯入躯壳的遗世亡魂,只能做身不由己的旁观者,看着自己手中握着信件,三步并作两步行至位于山巅之顶的学生青室。

自方才登阶开始,整条山阶上尽是拖曳出的血迹,这血迹攀过山林, 曳至某道偏僻的门前。喻湛虚意识到了什么, 僵硬得一动不敢动,可梦中的自己却脚步不停,一脚踢开了门前打盹的蓝衣少年, 一剑劈烂了这间青室的木门。

在万千碎片的迸裂中, 她看见门内的光景。

记忆中, 沈芙心应当就站在这里与自己说话,可不知为何,梦中的沈芙心竟然仍浸泡在浴桶之中昏迷不醒。这桶中的颜色已经变成血色, 她露在外面的肩膀上攀附着狰狞的鞭痕。喻湛虚只看了一眼便仓皇地转过了头, 将身上的外衫解下来扔了过去。

与之一起扔过去的还有那封要命的结契信。

梦中的自己不敢看沈芙心,一言不发地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就在喻湛虚跨出门槛的瞬间, 她眼前白光一现,竟然一步从山巅青室跨到了某人的结契大典上。漫山的山樱花已经改换成彩绸结成的花球,赵览萤大请仙界宾客,喻湛虚坐在席上,汤已经喝完,碗底虬结着一团仙药根煮成的汤底。

“今日饭菜不合你口味?”

喻湛虚蓦然抬首,只见身旁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轩辕台主。她眼睛一热,立刻要落下泪来,可梦中的自己却将脸转了过去,重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是有些太腻了,大喜的日子,赵览萤该请个好厨师。”

梦中,赵览萤破天荒地在眉心点了一抹红色,神色比平日和缓许多,甚至看起来还有些高兴。喻湛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红衣,再看赵览萤的红衣,今日赵览萤容光照世,光彩夺目,分明是自己穿红最好看,可今日的赵览萤却生生将红色的喜服穿出了天神降世的气质。

喻湛虚潜意识中感到厌恶,再度扭过头,却看见了独自站在一边的沈芙心。

……不对啊,喻湛虚潜入梦中的那缕亡魂几乎要无声地狂喊起来,为何沈芙心会出现在这里?她不应当早就与姬停潜走了吗,怎么会在此处宴请宾客?

沈芙心今日也是一袭红衣,鬓间戴满冰冷的珠翠。

许是感觉到了喻湛虚的眼神,她微微侧眸一瞥,发间的珠翠相击,发出无情的玉碎之声。她脸上带着冷淡的微笑,视线只在喻湛虚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很快挪开,仿佛她只是地上一团不值一提的垃圾,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没有恨意。

喻湛虚站起身,刚追了一步,便觉一阵天摇地晃。

再睁眼时已经是银装素裹的季节,她喘了口气,心间大感安慰,以为自己从这处处不合情理的梦境中解脱了出来。可喻湛虚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并不是置身兵帐之内,而是置身一处陌生而华丽的宅院。

大雪漫过她的脚踝,喻湛虚听见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不由抬眸望去

是沈芙心。

喻湛虚心下骇然,此时将身子微微探出朱窗的人分明就是沈师妹,可这人生着沈师妹的脸,周身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像她。沈芙心应当是张狂的,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可如今这个人却面容憔悴,眸色阴郁,宛若被遗忘在此处的一抹幽魂。

她身上穿着她最讨厌的华服,鬓间花钗压得她抬不起头来,此时盯着喻湛虚,幽幽道:“你答应过我的,会将我带出去的,对吗?”

喻湛虚很想答应她,可梦中的自己却有些迟疑,看着被困在此处的沈师妹,吞吞吐吐道:“我回去问问我师尊……”

喻湛虚,你糊涂啊喻湛虚!喻湛虚为自己愚蠢的回答而惶惑,她心中满是不解,为何自己会置身此处,为何沈师妹变成了这幅全然不像她的样子……可她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风雪拂过,她已然置身一处灵堂。

灵堂内所有人皆着缟素,喻湛虚还未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见梦中的自己一拳挥向赵览萤,怒吼道:“是你害死了她,是你把她困在这里,生生将她害死了!”

赵览萤没有回手,硬生生挨了她这一拳。混乱中有人拉开喻湛虚,她抬眼一看,竟然是沈芙心那个该死的养父。喻湛虚在灵堂内大吼大叫,直到有人将她拉出去,丢在雪中,她方才放声大哭起来。

喻湛虚尝到口中泪水的咸涩味,心中惊恐万分。谁?是谁死了?她在雪中痛哭流涕,大喊大叫沈芙心的名字可沈师妹明明活得好好的,如今的修为比自己强多了,自己死了她都没可能死,这一切怎么可能发生?

就在她最迷茫最惶惑的时候,喻湛虚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盈的脚步声。

她泪眼朦胧,犹如一条跪在雪地里的丧家之犬,勉强撑起精神回首去看。只见来人身着那件熟悉的月色衣衫,眸色冷淡,唇边却挂着不自然的笑意,对喻湛虚伸出手,似乎是要拉她起来:“很伤心么?”

来人是赵览萤。

可赵览萤方才还在灵堂之内,怎么短短几瞬就从自己身后走过来了?

喻湛虚几乎被这没有任何逻辑可言的梦境弄得昏了头,她警惕地望向赵览萤,却见赵览萤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她收回了手,对自己温声道:“我知晓你失去了很多东西,愧对了许多人……如今有个将这些遗失之物统统收回的机会,你想要听听么?”

直到此时此刻,喻湛虚才发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她擦了把眼泪,对赵览萤恶声恶气道:“快点滚!”

赵览萤非但没有滚,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你犯下太多罪行,魂魄污浊,不能为我所用。但你身边新收的那个孩子倒是十分纯粹……你爱重她,呵护她,可她毕竟是凡人,无法陪你长生,可如若她有了成仙成神的机会,就能与你久久地相伴在一起了。”

喻湛虚油盐不进,一听她提及喻长庚,心中怒火更甚。她不由抓了把地上的雪甩过去,骂道:“你神经病啊!”

赵览萤没有动怒,她站在雪中,呈现出一种十分怪异的姿态,浑身僵硬如死尸,可脸上却流露出势在必得的愉悦。她对着狼狈不堪的喻湛虚再度伸出手,轻声道:“让我看看,你方才做了怎样令你恐惧的美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