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啊,如若方才结契的是芙心和姬停,那么莲婴去哪里了?”燕丹忧虑地望向她们二人消失的方向,“还有慎杀也不见了,这一整日都没看见她们俩。”

糟心的事竟在一日之内接踵而至,闻人懿轻叹一声:“别说了,继续追吧。”

*

与此同时,一整日都未曾在众人前露面的慎杀独登高台,走上了城楼的青阶。

在阶上放眼眺望,黄金国的国土没有止境,她们来时的流沙洞应当是一处结界入口,仔细想来,此处并非沙漠之底,而是某处被封存的古旧结界。

风景不改,此间人本也不应更改。慎杀登上城楼最高处,俯瞰几乎被红绸红灯占据的古国,心下竟然泛起涟漪。这里是她与莲婴放烟花的地方,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慎杀今日没有去看她的结契大典,而是避开人群兜兜转转来了此处。

城楼之上还放着几箱前夜没放完的烟花,慎杀垂眸扫了一眼,原来那夜莲婴没有放完,却也没有将其带走,而是将它们全都留在了这里。

她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在城楼的最角落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莲婴。

她果真没有再穿青衣,而是穿着与她们初次见面时穿的粉色外衫,独自站在城楼边凭栏远眺。与往昔不同,莲婴的长发没有绾起,没有戴那些莲花形状的珠翠首饰,而是垂散了下来,只用一根再简陋不过的红线绳松松地绑着垂在腰际。

她今日打扮得再质朴不过,甚至赤着脚,连鞋也没有穿。

此时的黄金国已然是冬季,慎杀心头有许多想问的,可她实在不善言辞,这时纵有千言万语涌上喉舌,只不过是促使她略微走快了几步,来到莲婴的身后,踌躇道:“你不冷吗?”

莲婴被骤然出现的慎杀吓了一跳,愕然回眸,露出了那张已与昨日截然不同的脸。

她毫无防备,直到看清慎杀瞳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下意识伸手将脸捂住了,匆匆拧过头去。此时早已过了吉时,到了这时候,她也无意再伪装自己,只是捂着脸闷声道:“你……你为何会在此处?”

慎杀看着她近乎有些瑟缩的背影,垂下眸:“今日是殿下的结契大典,这话应该我问殿下才是。”

莲婴不说话,那些不为外人道的心事岂能说得出口呢?

如今慎杀就在眼前,她不能说自己为了一己私心给了慎杀标志身份的香囊,又在烟火燃放的夜晚后如何辗转反侧,无地自容,没有坐上那顶来接自己的喜轿。不过有些事情不必说得那样明白,莲婴想。如若二人心有默契,那么一切都能相通。

果不其然,慎杀见她不说话,低声道:“我明白了。”

莲婴闷声道:“我不信,你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莲婴,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慎杀注视着她的背影道,“数日之前,沙漠中,你还叫做荷菡。”

莲婴继续报以沉默。她怎么能告诉慎杀,就连荷菡也是随口起的假名字。她在世间很少能保有一点真的东西,皮相是假,身份是假,就连名字这种东西也是假的。莲婴这个不算名字的名字她用了很久,算是一点苦中作乐的寄托,希冀有一天自己能够变成真正的莲婴

而不是一团汲取莲花留下灵气而生的枯枝败叶。

想到这里,想到在结界外盘旋的天道使臣,莲婴叹了口气。

她索性转过身,好让慎杀看清自己那双与沈芙心截然不同的墨色眼瞳,看清这张皮囊上那些与她不一样的所有微小细节,还有自肌肤内再度渗出的淤泥……莲婴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伸手抹去脸颊上细小的泥珠:“总是这样,修修补补,这已经是最堪用的一张皮囊了,我已经尽力了。”

慎杀看着不断滴落至地上的淤泥,她知晓自己应当生出被欺瞒的愤怒,可见到此情此景,心中泛起的竟然是无力和感伤。她垂着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做错事的坏人:“黄金国原先的那些百姓呢?”

“我全都杀了。”

莲婴后退一步,将手放在城楼古砖的边缘,仿佛随时都要倾身坠落下去。她神情平淡,仿佛在说最寻常不过的故事:“她们没有操纵灵力的本领,没有修真者,自然也没有什么反抗能力。我化形后便将她们全都杀了,尸骨正埋在我们脚下的城楼底端。”

她平静地注视着慎杀眸中的错愕,准备伸手扭动那块嵌在城楼之中的特殊的古砖:“你们全都被我骗了。”

正在莲婴指尖将要拧动的那刹那,有人御剑从天而降,身上的红衣灿烂如火,手中却捧着一只奇形怪状的破烂丹鼎。莲婴恍然抬首,脸上的神情比慎杀还要更加错愕,她只是愣神了短暂的一刹那,来人手中的丹鼎便不管不顾地朝她砸了过来!

沈芙心飞身而来,身后跟着已然失去用武之地的天上天下第一剑仙,她威风凛凛,在霞光中骄傲得不像沈凌苍口中圆滚滚的莲子,反倒像只小凤凰。就在丹鼎扣下的那瞬间,沈芙心耀武扬威地踩在了那道窄窄的城墙上,中气十足道:“你骗人!”

莲婴被她的丹鼎扣住,发觉无力掀开,开始在里面哐哐地捶打,试图将这座丹鼎给破出个洞来。然而这可是燕丹留下的鼎,质量奇佳,风吹雨打千万年都不见损坏,何况莲婴只是用手锤了几下,丹鼎压根都不带动弹的,反而将她的头震得嗡嗡作响,于是她只好作罢。

慎杀看着相继而来的这两人,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将沈芙心和姬停看了又看。直到她们身后又跟来闻人懿那一大串人,慎杀方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对着沈芙心艰难道:“干什么,明天不过了?”

姬停澄清:“要过的,这只是权宜之计。”

沈芙心将手搭在反扣着的丹鼎上,见燕丹上神瞪着那丹鼎,几乎要厥过去,她毫无自知之明地笑了一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一鼎二用,燕丹师尊你应当高兴才是。”

……说是师尊,其实燕丹并没有教她什么,此时这声师尊更像是调侃。她摆了摆手,示意沈芙心不必再说,选择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为净。

“总而言之,莲婴骗了所有人,”沈芙心拍了拍倒扣着的丹鼎,“但她方才对你说的最后那段话是错的……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黄金国原先的国民。莲婴,你藏人的手法的确有些不太高明,骗人倒挺有一套的。”

莲婴任凭她怎么拍打丹鼎都不肯吭声了,沈芙心见人都到齐了,索性将丹鼎收了起来。莲婴就坐在原地,抱着膝盖,此时她离水太久,加上心绪紊乱,已经快要维持不住这幅捏出来的皮相,只能任凭淤泥一滴滴淌在地上。

“还有一件事,你也想错了,”沈芙心将她一把拽了起来,拎到城墙边让她向下看,“你那些花粉效用并没有你想得那样厉害。至少此时此刻,城楼之下嗅闻过你熏香的那些人,是真心实意地爱戴你,为你今日的结契大典而欢欣雀跃的。”

第137章 入洞房的不算道侣吗?

莲婴被沈芙心摁着肩膀往下望, 沈芙心没有收力,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城楼,将城楼之下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黄金国,是她鸠占鹊巢登基千年的地方……也是她的故乡。

即便到了此时此刻, 整座国度依旧如梦似幻地燃烧着熏香, 为她诞生日而铺设的红绸如同生养她的河流般流淌过每一寸国土, 莲婴怔怔抓着城墙的古砖, 指缝间溢出的淤泥如同雨水般滴落下去,直到她发现就连城墙的砖缝中都溢满河泥时,莲婴方才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如今从眼眶中溢出来的竟然不是什么淤泥,而是货真价实的眼泪。

泪水冲刷走了她脸上的泥浆,露出这张脸本来的面貌,莲婴越用手抹,泪水便越多。沈芙心一松手,她便从紧贴着的城墙上滑了下来, 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莲婴低着头, 瓮声瓮气道:“我带你们去将原来的那些人放出来。”

她痛痛快快地流了一通眼泪,这幅勉强支撑着的皮相反倒不往外渗泥了。莲婴给自己施了个净身诀,将衣裙上干涸的褐色河泥往下抖了抖, 站起身来就往城楼下走。

莲婴的背影单薄又固执, 沈芙心心中一时说不出对她是什么感觉, 只是忍不住扭头看了眼铁打的李剑台。她忽然觉得这些天地中生出的灵物化形都还挺死犟,结合莲婴往先的所作所为,只能说这人的心眼子也是实的。

慎杀紧紧跟了上去, 沈芙心刚升出几分感慨, 姬停便也走上前来,与自己并肩而行。

这身衣服很不妙。沈芙心走快几步, 与她无情拉开距离:“不许跟着我,穿成这样别人还以为我们真是道侣。”

姬停还没说什么,李剑台便在她们身后弱弱地扭头询问闻人懿:“可是沈师姐方才都说入洞房了,入洞房的不算道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