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心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李剑台。李剑台立刻噤声,识时务道:“不管别人觉得算不算,反正我觉得不算。”
姬停落后在沈芙心身后,听着骤起的笑语,她没有辩驳,只是弯眸跟着笑了一下,便将身上的红衣解了下来,换上往先穿惯的玉色外衫。姬停将红衣搭在手上,越过身前小芙火红色的肩头,抬眸望向火红色的黄金国。今日种种阴差阳错如同黄粱一梦,她身为梦中人,仅是与小芙扮过一瞬的假道侣,也觉得非常满足了。
沈芙心瞥见身后的姬停,见她已然褪下红衣,将衣裳搭在臂弯,心中又有些不悦。分明让她走开的是自己,让她不许穿红衣的也是自己,可是见她真的换了衣衫,自己反倒比方才更不高兴了。
她索性走快几步,紧跟着莲婴来到那条环绕黄金国的河流。
她们纷纷随莲婴潜入水下,穿过莲花与淤泥,来到水底由泡泡组成的无数水屋前。沈芙心与姬停前日早已来过,此时见怪不怪,精铁化形的李剑台与黑蟒化形的芝麻倒看得很惊讶,在水泡泡间挤来挤去戳来戳去,直到景应愿一手一个将她们拽回来才算罢休。
慎杀看得蹙起眉,不解莲婴的做法:“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多此一举施法让她们沉睡在此处,而不是如方才所言尽数杀了?”
“兴许是因为我太软弱的缘故,”莲婴没有多余的神情,木然伸手,将无数泡泡就此打破,“如若我能做到杀了这些人,我早就寄生在那些商队身上离开黄金国了。”
慎杀默了默,又道:“既然如此,你那为何又要接纳那些商队进来?”
莲婴拧过脸,看着那些逐渐苏醒的黄金国百姓,轻声道:“……你就当我泥足深陷太久太寂寞,故而发了失心疯吧。”
百姓们逐渐苏醒,莲婴弹指一挥,她们便全都被她送上了岸。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原住民们从岸上爬起来,面面相觑,直到看见姬停慎杀一行人陆续上岸,认出这几张脸的人才失声惊呼起来:“这不是吾真仙子她们么?怎么,外边的世界又乱起来了?”
姬停从中认出当初带她们去见沈凌苍的少年,数万年不见,她们依旧容貌不改,脾性似乎也还是当年那样。这群人一醒来不是先找莲婴算账,而是一股脑地围了上来,询问当年之后的故事,还有莲花的去向。
姬停轻轻推了沈芙心一把,轻声道:“去呀。”
她们看着这个被吾真推出来的青衣少年,连呼吸都放轻了,视线仿佛一簇簇小火苗,将沈芙心伸向袖口的指尖燎得都有些发烫。而当她们看见阔别已久的莲花正睡在那只小小的水缸里时,皆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周围姐妹们的手。
沈芙心捧着装着娘亲的水缸,生怕语声太高惊醒了她:“我娘亲在神界与天道一战,身体有损,生长期停滞了下来,故而如今久睡不醒。我们如今回黄金国,是为了寻找解决莲花生长期的方法的。”
“你娘亲?”有人惊喜道,“你是莲花的孩子?”
沈芙心点点头。很快,她惊奇地发现这些人的视线陡然变得柔软起来,仿佛她不是莲花的孩子,而是她们大家的孩子一样。她心中不由流淌出一种很陌生的情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由这些长辈们打量自己。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姬停同样轻轻推了一把藏在她们中间的莲婴,让她站了出来,“莲婴施法让你们沉睡了千年,引进了一批外面来的百姓,如今她是黄金国的国主,对此大家有什么想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看看彼此,又看看莲婴。莲婴不敢抬头,心知今日或许就是自己的死期,可她们互相商议了半晌,还是推选出了那位最初的少年。她举起手,道:“我们想看看莲婴治理的国度。”
于是所有人浩浩荡荡地走上街道。
这里一如千年前干净,漂亮,甚至更有生气,涌入的那些新国民带来了许多原先国民们不曾见过的新鲜东西。当然,莲婴也并未打破黄金国的传统,她选择的那些迷失在沙漠中的商队都由女人组成,她们在贫瘠的土地中吃过许多苦,故而在黄金国内更加刻苦地工作与劳动,将此处建设得比往昔更繁荣。
这些百姓们对着街道议论纷纷,莲婴跟在她们身后,磨磨蹭蹭,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感觉自己像是被拉来游街的罪人。直到她们行走至那几座巨大的莲花雕塑前时,领头的少年回过身来,拉起了莲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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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我们都觉得如今的黄金国挺好的。”
莲婴蓦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少年继续道:“但是。”
莲婴又默默低下头,绞起另一只手的手指。
“但是如今的黄金国已经没有了我们住的地方,你要在三日内为我们新建造比原先更舒适的住所,”少年握着她的手道,“还有,这里不需要统治者的存在,你不能继续当国主了。”
莲婴等了许久她们对自己的审判,听到这里,却似乎没有了后文。她看着这些在街道上四散开,开始优哉游哉逛街的原住民们,困惑道:“……我让你们睡了那么久,你们对我的惩罚呢?”
少年无所谓道:“一千年对我们不过弹指一挥间罢了,一千年或许是旁人的十世轮回,可于我们而言只是一场睡得比较久的午觉,多亏了你,我们睡得挺舒服的。”
她眼睁睁看着她们欢天喜地地全走开了,莲婴独自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今日的风吹得她怪冷的,她不由伸手拢了拢自己单薄的外衣。
下一瞬,一件熟悉的外衣盖在她肩上。
莲婴抬眸,慎杀刚收回手,一旁的沈芙心似笑非笑地拍了两下手掌:“好了,结契大典也过了,原先的百姓也都放出来了……所以莲婴,你所说的河水之下的莲花机缘呢?”
说起这个,莲婴梗着脖子道:“我骗你们的。”
沈芙心唇角一弯,立刻伸手去扼莲婴的脖颈:“只是那些百姓说不惩治你,我可没说。”
莲婴被她掐得咳嗽起来,勉强攀住沈芙心的手腕,险些就在此处断气:“我……咳咳,机缘不在河水下,在我的亭子里……”
沈芙心听到想要的答案,将手拐了个弯,伸到莲婴背后使劲拍了拍:“带路。”
*
清澈河水中央,被孤立在水面的小亭内,莲婴当着所有人的面,从亭子另一侧的机关中掏出了一只爬满水藻的木匣子。
沈芙心将沈凌苍轻轻推醒了,后者伸了个懒腰,撑在女儿伸来的指尖上与她们一起往外看。
“这盒子是我从河底深处找到的,”莲婴举起木匣,擦去上面暗绿色的水藻,“我的本体是一团莲花根系曾扎根生长过的淤泥,混合了她留下的些许枯枝败叶,所以我身上有跟她相同的灵气,但始终不是莲花血脉,所以无法打开。现在我把盒子还给你们。”
沈芙心接过那只木匣。
她划破指尖,将血滴在木匣的接缝中,沈凌苍亦滴了一滴血进去。众人皆围拢上来,目不斜视地盯紧了这只木匣子。
“咔哒。”
就在木匣的接缝被血浸透的那瞬间,它干脆利落地打开了。
沈芙心与娘亲共同捧着木匣。这只木匣不过是成人的双手大小,外表朴素,里面也堪称简陋,只装着一颗翠绿色的,圆溜溜的小圆球。
它形似莲子,沈芙心的视线从莲子状的圆球上移开,赫然发现盒子中还刻着字。
“致未来的三界之主,”沈芙心轻声念了出来,“谁人打开此盒,谁人便拥有驭世之能,凌驾三界规则之上?”
读到这里,她与娘亲对视了一眼。
姬停看着她们亲密挤在一起的身影,小声道:“如今是小芙和沈凌苍同时打开了盒子,所以这该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