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是荣姐虚夸,而是那鲁氏本就相貌不俗,梳着南髻,上头戴了一副珠子璎珞围髻,再无其他装饰,上面的有米珠串十余条,下坠大珠,中间又有红石,绿石。
珠光气压着乌青的油髻,说不出的好看,在烛光下,好似一位神妃仙子。
“二十有八了,妹妹多大?”这鲁氏性子温柔,与人说话也不掐尖夺强,荣姐瞧了,都爱她这样的人物。
“过了六月的生辰,就是十八了。”荣姐与鲁氏挨着坐,房中有宋妈妈,春桃,喜儿伺候,鲁氏身边也有一位妈妈,一位丫头。
荣姐教春桃去热了果子酒来吃,另对宋妈妈道:“妈妈,你领了这位妈妈还有姐姐,往灶下吃饭去罢。”
荣姐唤丫头姐姐,是客气亲近之意,后宅里有的是主子唤身边得力的丫头为姐姐。
宋妈妈闻言,领了她们出了房,往灶下去,房中伺候的人只剩下了春桃,不过荣姐和鲁氏也不是那种连用饭都需丫头伺候夹菜的人。
桌上铺着一张鹅黄绸料,荣姐让酒让菜,鲁氏拿眼瞧了桌上的碟儿碗儿,暗赞吴家是那等有底蕴的人家,用的物件就能看出来。
她瞧罢碟碗,又打量里面盛的菜食,只见有鸡有鱼……她指着中间那一碟红艳艳的菜问道:“妹妹,这是什麽菜,我竟没见过。”
“嫂嫂是哪里的人?”
“我是杭州人。”
“难怪,这是我们北边的菜,嫂嫂尝尝,看可能尝出来。”荣姐与她夹了一块,教她尝。
鲁氏谢过,用箸儿夹着尝了,只觉软烂,一抿就化,满口香甜,好吃的紧,一时猜不出是什麽肉:“我常听人说,你们北边的人喜爱食羊肉,这莫不是羊肉?”
“我从家里出门的时候,家里给备了羊肉,我在船上想吃蒸羊肉,我那陪房不给做。”
“这是何故,难道是那丫头张狂,敢欺你这个主子?”鲁氏好奇。
荣姐道:“这倒不是,我那个陪房最是个老实本分的,平日里擅做小食,做鱼,我在家里的时候,常吃她的菜。
她说,是因羊肉不鲜,做出来的羊肉膻臭,我闻有理,就让她们分食了剩下的羊肉。是故,摆在嫂嫂面前的这碟菜不是羊肉,若嫂嫂想吃,等明儿我使她去外头买了鲜羊肉做与嫂嫂吃。”
“你不知,我不爱食羊肉,杭州治羊肉的馆子不少,南有南味,北有北味,我吃了不受用,往日里更爱吃鱼,家里也只有老太太爱食羊肉。”鲁氏道,“这不是羊肉,难道是猪肉?”
“我们北边人,多吃羊鸡鸭,你们南边人 ,惯爱吃鱼虾蟹,嫂嫂吃不出来也正常,这是鸭肉,把整只肥鸭,去了骨头,然后放在坛子里腌,吃的时候再治了来。”
这算是一道体面菜,和玫瑰酱鸭的做法不同,但同是甜口鸭,梁堇原先以为南食口味偏甜,北食口味偏咸,但在北宋几年后,才知并不是如此,而是北食甜,南食咸。
北边人食面饼,以麦面为主食,南边人以米为主食,冯氏原来是汴梁口味,但随着吴相公四处任官,南北混杂,口味也变了,吴家主食多食米,菜倒是北边的口味。
听说汴梁里的官家,也顿顿吃面饼,喜食的小食,蜜炙偏多。
??[145]第 145 章
鲁氏听了,道:“我们南边人的确不常食鸭子,虽说食的少,但我也食过,却浑不似一个味。你这陪房,治鸭的手艺好,不见腥臊,只觉甜香,这菜唤个什麽名?”
“哪里有嫂嫂说的这般好,你不常吃北菜罢了,这唤坛鸭。”
俩人言罢,又吃起酒来,吃到夜里戌时,那一碟坛鸭,教这鲁氏吃了大半碟,其余的菜,用了也只觉味好,和家里灶娘做的不是一种滋味。
吃罢饭,俩人的脸庞都红晕晕,已是醉了,春桃唤了鲁氏的丫头进来,各服侍了荣姐和鲁氏洗漱,然后把她们扶到床上,脱鞋脱袜,褪去袄裙儿,这荣姐和鲁氏歇在了一块。
春桃又与那丫头一起,把房里桌上的残羹剩菜收拾了下去,宋妈妈送来一只瓷造的恭桶,摆在屏风后面,又弄了好些个香粉,香灰。
“妈妈,你陪着鲁妈妈去偏房歇息吧,今儿我在这守夜。”春桃抱来了被褥,准备歇在外间,宋妈妈也不和她争,反正还有两夜呐,就拉着鲁妈妈去了偏房。
鲁氏的丫头不肯走,也要与春桃睡在这,春桃便把自个的被褥让给了她,又去抱了一床来。
再说梁堇,幸好提前与鲁氏带来的妈妈,丫头留了饭菜,还有抬轿的哥儿,给那妈妈和丫头多留了两碗旁的肉菜。
不为别的,只因那鲁氏和荣姐因着季姐的关系,是拐着弯的亲戚,人又来陪着过夜,她带来的妈妈丫头,吃两碗好菜也当得。
送走她们后,梁堇和李大娘几人把灶房收拾好,便去歇了。她和李大娘一间屋,一张床,李大娘脚臭,梁堇忍了又忍,还是抱着被褥去寻香豆了。
次日一早,春桃来灶房送赏钱:“姑娘说昨晚的席面做的好,一人赏二十文。”说罢,给李大娘一包铜子,教她们自个去分。
另外又把梁堇喊到外头,给了她两吊子钱,说是荣姐单赏她的,梁堇接过,捧在手里,问道:“姑娘怎麽赏的这样重?”
打梁堇跟了荣姐,大大小小的赏,共有十几回,里面除去逢年过节的赏外,剩下的不多,这么多赏里,就数这回的重。
以前在家的时候,小食做的好,荣姐偶尔打赏一二十个铜钱,三四十个铜钱,从未像今儿这样,赏了两吊子钱下来。
“我们房中的丫头还有妈妈,都得了一吊子钱,你是灶娘,是灶上管事,合该也有你一吊子。这另外一吊子,是因昨儿夜里,鲁娘子夸你的菜好……快收起来,别教人看见。”
春桃张望道,梁堇袄袖子里放不下这两吊子钱,里面的口袋已是不浅,可两吊子铜板也忒多了,没法,后面解开了袄子,往怀里塞了一吊子。
“我方才伺候姑娘洗漱的时候,姑娘说,等咱到了江家,她欲把咱的月钱往上再提一提。”
“这是好事,姐姐的月钱,再涨怕是要破三百文了。”
“我与你不一样,我是赁身来的,当年已给过我家赁身钱了,没想到,在吴家还能有月钱拿,我的月钱再涨,一年下来,便是三贯余钱了。”
春桃只觉吴家好,照她如今的月钱算,用不了几年,就能攒下一二十贯,再算上赏钱,三十贯也能有。
搁下面,三十贯,是一笔很体面的嫁妆钱了,日后春桃嫁人,便不用愁了。
对于春桃这样的女使来说,还是盼着寻一门好家的,是嫁给下面的管事,还是嫁到外头做营生的人家,亦或者乡下种地的,都要有一笔嫁妆。因人家男方会给彩礼,女方什麽也不置办,是很难嫁出去的。
上头的厚嫁之风,也影响着下面,到了下面,婚嫁更偏势利,先前春桃家里为她寻的那个人家,多是看重春桃这个知州家女使的身份,即便这样,春桃想嫁过去,也要备份嫁妆。
嫁妆的多少,影响着女子婚后在婆家的地位。
嫁妆多,底气足,嫁妆少,气短卑微,这一怪状,上头下头都有,好似嫁妆成了第一等要紧之事,是人的门帘。
上头至少还顾着些许体面,到了下头,甚至有媒人以女子嫁妆多,来牵线成媒。
等春桃走罢,梁堇拿出三十个钱来,谢香豆和彩娟,到了夜里,又拿出五十个钱来给李大娘,荣姐虽赏过她们了,可梁堇到底是个管事的,香豆和彩娟是来灶房帮忙的,就要回去了,她们俩人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