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早一点赶过来呢?为什么不能在上极殿前拦下那个人呢?
张衍几乎能感觉到那些近乎疯狂的逼问折磨着那个人的意识,不受控制的北冥真水争先恐后地涌来,将整个洞窟撞得四分五裂。
齐梦娇不知所措地牵住齐云天的衣袖,随即感觉到一只手抚上自己发顶:“恩师……”
“去将你张师叔的遗骸收敛了,来日由你送回骊山派去。”齐云天脸上没有更多的情绪,站起身时有几股水流盘绕过他的手腕,最后在他的手中化作一根青花白玉笛。他一振袖袍,十数道紫电青光轰然砸落,天地都被那电光照亮。而他任凭飞沙碎石伴着冷雨在脸颊边溅开,神情冷硬得如同钢铁。
后面的画面尽数淹没在滔天的浪潮里,张衍不知道齐云天做了些什么,其实在这样的动荡中他又能做些什么?他就算不愿意袖手旁观,他也什么都无法改变。
淹没齐云天的也许是这些杀伐纷争,也许是那些心灰意冷,张衍牵不到那个人的手,只能感受着他心境的沉浮。淹过来的水是浑浊的,带着血色,明明那么冰凉,却又只让人觉得煎熬。
渐渐的,水色褪去,冲刷出一片分庭抗礼的对峙。
分庭的是一具了无生气的躯壳,尸体上还残留着被神梭洞穿的无数血窟窿;相抗的是那位晏真人与溟沧众人。
“你……你竟然杀了苏真人!你……”仿佛有人惊恐地喊叫出声。
黑衣的道人脸上还溅着血色,他冷笑着向着面前的尸体啐了一口,是说不出的放肆癫狂:“区区一个苏默,我想杀便杀了!你们还有谁不服,大可一起上!”狂风刮得他一身道衣招展,比一天夜色还黑,千万飞梭盘绕在四面八方,犹自滴着血。
他看着溟沧诸人,手指一一点过那些世家,眼中尽显杀伐之色:“你……你们,都给我去死吧!”
晏真人仰头一啸,身后风雷交加的高塔法相轰然铺展开来,张衍一怔。
那是……难道是这个人就是……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黑衣道人已然翻手降下千万道惊雷,砸得四面八方石破天惊,一众洞天的法相在他面前几乎动摇不稳。晏真人出手迅疾如飞,根本教人看不出他先前还与一名洞天生死相搏。成千上万的神梭呼啸着盘踞如龙,当场击溃一个道人的防备手段,正中一枚牵引的主梭就要穿脑而过,再取一命。
拦不住了。
张衍看着那神梭飞出,又看着四周其余洞天就要出手支援阻拦,心中却已有了结论。
惊呼声此起彼伏,齐云天亦是抢身想要赶过去,可惜他隔得太远,而那位晏真人的出手太快。雷霆一击,谁也无法阻拦。
“太师伯!”
然而那枚飞梭却在下一刻生生顿住。
梭尖的气机刺破白皙光洁的额头,一行血从额心一路流过鼻梁与唇角,最后滴落在华服之上。
四面八方俱是死寂。
秦墨白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仍然是那样一副怀抱着拂尘,温和淡然的样子。新任的溟沧掌门忽然拦在那名本该丧命的道人面前,任凭飞梭悬于眼前,刺破自己的额心,任凭一身道袍被劲风刮得凌乱翻卷,而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晏真人。
张衍没有想到那样可怕而凌厉的一击出招了竟然还能收手。没有人能想到那个人竟然还能收手。
晏真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满满的尽是狰狞。
秦墨白迎着那目光,是无可奈何的苍凉:“大师兄,收手吧。”
晏真人嘴唇动了动,仿佛是咬牙切齿,又仿佛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看着这样的秦墨白,终是无话可说。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飞梭尽数消失,高塔法相烟消云散。他转身而去,走时天云奔涌,江水翻腾。
无人敢阻。
齐云天终是来到了秦墨白身边,而秦墨白的目光始终是淡淡的,像是氤氲了吹不开的雾:“诸事已毕,回浮游天宫议事罢。”
“……师祖。”
秦墨白这才将目光落在了齐云天身上,他看着身边这个小辈,半晌后忽地开口:“你身上还有伤,回去歇着吧。”
“弟子无事,弟子随您一起。”齐云天轻声道。
秦墨白略微摇了摇头,阖上眼,抬手拭去脸上的血痕:“回去吧。溟沧的劫数虽过去了,你的劫数却才开始啊。”
第八十四章
八十四
张衍不知道秦墨白所说的劫数是什么,还未等他从齐云天的记忆中窥出些许端倪,周遭的色彩便晦暗了下去,仿佛被蒙了一层擦不掉的灰。
画面变得零碎且残破,然而那些三言两语也足以印证溟沧那时的窘境。十大弟子中的世家弟子尽数身亡,洞天门人死伤无数,连带着师徒一脉也折损了不少人手在那场动乱之中。齐云天有时仿佛是在案前清点门中亏损,有时是在探望那些再内乱中被毁了根基的重伤弟子,他一个人走过那些狼藉与鲜血,目光偶尔眺望向极远的地方,眸色一片深沉,唇边却仍是三代辈大弟子应有的温和笑意。
是了。秦墨白登极掌门之位,如今的齐云天,已算得上是掌门嫡系,名正言顺的三代辈大师兄,更何况十大弟子几乎死伤殆尽,独他一人以元婴修为高居首座之位,他已是同辈之中的第一人。
齐云天坐于亭中,手执一卷玉简翻看,齐梦娇端正地坐在一旁抄录着道经。他本要考教几句,忽有所感,转而看向亭外:“钟师弟?”
张衍顺着他目光看去,但见一年轻的白衣文士缓步而来,心中一思量,猜测此人大约便是那大比之上从未露面过的钟穆清。
钟穆清稽首见礼:“如今门中正值多事之秋,也就大师兄这白泽岛上还能有一份安宁了。”
齐云天放下玉简,示意齐梦娇去别处玩耍,向着钟穆清客气地笑笑:“眼下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安宁处岂止是为兄这里?”
钟穆清低头一叹:“旁处只怕未必有大师兄这么安然……我来时途经向晚岛,正见几位长老出来,听说古师弟这次伤得厉害,道行俱损,已无望结婴了。此番我溟沧元气大伤,却不知何时才能振兴过来?”
“钟师弟勿要轻言丧气之语。”齐云天轻叹一声,笑容和缓,“师弟今日前来想必是有要事,何妨一说?”
钟穆清静默片刻,最后低声道:“我方才自几位师妹处听闻,琳琅洞天的秦真人因为之前那些事伤心过度,对掌门颇有怨言。小弟以为,秦真人在门中地位特殊,于礼……师兄可要前去探望一番?”
张衍本来对他们师兄弟二人的谈话兴趣缺缺,闻得此言时不觉愣了愣。原来此时这钟穆清还是孟真人门下弟子。
齐云天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钟穆清那张恭敬的脸,随即那目光中便盛了笑意:“秦真人是长辈,这是应该的。只是眼下事务繁杂,为兄还需遴选新的十大弟子以补空缺,分身乏术,可否有劳钟师弟走上这一趟?”
钟穆清的眼中似有了些神采,随即正色道:“为大师兄分忧是应该的。”
齐云天含笑仿佛要再叮嘱两句,一道金光忽地疾驰而来,落入他手,化作一道传令符诏。他习以为常地接过,旁边钟穆清见了,便也知趣地告辞:“既是恩师召见,我便不耽搁大师兄的时间了。”
张衍只当这又是孟真人召他过去交代一些琐屑事宜,却不曾想周围忽然间便阴沉了下去,变作一片昏晦。那是一种与之前的变幻截然不同的颠覆,像是有什么在悄然无声间寸寸崩塌,化作漆黑的洪流滚滚而来。张衍无从分辨那种感觉,神识却被那种暗无天日的压抑困住,举步维艰。
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