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在他手背上轻轻写了一字。
“七件么?”张衍按住他的手,“那倒确实有些麻烦,无论你我如何安排,总归是要落个不是。”
“所以此事,绝不能由你我来安排。”齐云天稍稍偏头,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张衍听罢,低低一笑:“这是个好法子,也是场好热闹。”
“那就让他们闹一闹也好。”齐云天按了按额角,“闭关多年,我倒也想看看世家那厢可还四平八稳。”
七日之后,上极殿传出法旨,召集门中诸真一聚。
因法旨乃是齐云天所下,是以萧真人特地早到了一步,想试探对方口风。随之甫一入殿,便见殿上除了齐云天外,张衍竟是也在,他只得规规矩矩见礼,客气寒暄两句后退回世家的席列落座。
“说来,先前的大比,听闻萧氏又出一俊才,得十大弟子之位。”齐云天仍是和煦一笑,与他闲话家常,“我闭关多年,还来得及未向萧真人道贺。”
虽是多年不见,一开口倒还是经年未改的笑里藏刀。萧真人心底对这位上极殿副殿主实在是忌惮,毋论旁边还坐着一个张衍。需知早些年,这两个人哪怕单拎出来一个,便已教世家头疼心绞,恨得咬牙切齿……如今眼睁睁看着他二人先后跻身洞天,入主上殿,咬牙切齿是不敢了,只盼着不被秋后算账,晚节不保。
“齐真人太客气了。”萧真人心中嘀咕,面上却笑得极是热切,“要说年轻俊才,渡真殿主门下可比比皆是。”
齐云天漫不经心将膝头一卷文书翻过一页,转头瞥了眼张衍。
张衍微微一笑:“萧真人哪里话?大师兄门下的关师侄,也称得上是良才美玉。”
萧真人心里一咯噔,这才想起自己险些忘记了齐云天座下那个常年闭关不出的小子。他原意是想不动声色地讨两句巧,捎带试探一下这二人如今对世家的态度,如今却落了个大大的不是。
说来也怪,门中洞天真人,哪一个门下不是人丁兴旺,独独他齐云天,迄今为止门下统共也不过三人,其中还有两人乃是记名弟子。就算是下一任门中执掌,收徒需得谨慎,这也未免太谨慎了些。
他一边告罪将话题圆了过去,一边暗暗看了眼上座的那二人。亏得微光洞天当年还信誓旦旦说什么能以张衍对付那齐云天,如今看来,这二人根本就已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若世家当真想要翻出什么风浪,只怕是难。
第五百七十章
五百七十
三言两语间,其他洞天真人也陆陆续续到得殿中,各自落座。其中秦真人踩着法旨上所说的时辰堪堪晚了半刻才至,并不似旁人那般与高处两个上殿主位见礼,只冷着一张脸,径直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
孙真人素来看不惯她拿乔,当即就要出声揶揄两句,沈柏霜先一步起身,向着齐云天笑道:“师姐正值闭关,是以迟来了些,还请齐真人莫要见怪。”
齐云天自然明白,沈柏霜这一言,是给足了自己这个上极殿副殿主面子,当即还礼一笑:“沈真人哪里话,秦真人乃是长辈,晚辈岂有见怪之说?”
“长辈?”高坐一旁的秦真人忽地嗤笑一声,“除了你身边那个,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你的长辈?”
殿内先相谈甚欢的气氛随之一凝,沈柏霜只得暗暗拉了拉秦真人的衣袖。
“得了吧,他齐云天的长辈,咱可当不起。”萧真人偏过身与一旁的颜真人交头接耳了一句。
颜真人眼皮也不曾抬一下,自入殿后便闭目入定,俨然一派事不关己。
萧真人见惯了他这些年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叹了口气,转头又去与另一侧的杜真人嘀咕。
“诶,师妹,这话就太见外了。”牧守山哈哈一笑,打破满室僵持,“什么长辈晚辈?如今大家俱是一般境界,在此议劫前诸事,那便都是平辈。”他虽是戴罪之身,但毕竟得了秦掌门许可,不必再回小寒界受囚困之苦,眼下一番笑言,倒正解了殿中尴尬的气氛。
张衍偏头与齐云天低声耳语:“难怪你一定要请牧真人过来。”
“今日之事不宜伤了和气,他来了,也省了你我许多口舌。”齐云天不动声色与他小声接了一句,从容地审时度势。
秦真人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这位不拘小节的师兄,只得低声道:“牧师兄此言在理,是小妹失言了。”
“齐真人,不知今日唤我等前来所为何事?”世家那厢,韩真人冷眼旁观了半天,谨慎地决定还是暂不参与这场唇枪舌战,只管开门见山。
齐云天得闻此问,微微笑了笑,朗声道:“前些日子,掌门降下法旨,言是如今劫关当前,门中诸真需得同舟共济,正好祖师堂中尚有几件真器无主,与其供奉在那里搁置蒙尘,倒不如分予各位真人,以备不时之需。”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俱是微变,就连正暗地里打着瞌睡的孙真人也是神色一震,露出几分着紧之色。
孕出真灵的真器法宝极是罕有,若是放在小宗门间,不过一件,便足以镇派。如今众人皆知,大劫一起,必有血战,是以各家这些年都纷纷使出百般手段祭炼法宝,提升修为,以求自身于斗战时能多一分胜算。若能再多一件真器傍身,那更是等于多了一份天大的助力,岂能不为所动?
齐云天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仍是笑意温和,略一抬手,便有六道光华飞出,在殿中显化其形:“祖师堂中六件真器尽数在此。诚如方才秦真人所言,在座俱是云天的长辈,我自然不便置喙,还请诸位真人自行择取。”
殿中诸人又是一怔。
“你怎么看?”杜真人直勾勾地瞧着其中一座雕文古朴的博山炉,暗自与萧真人低语。
“门中洞天之数十之又五,就算孟至德未至,霍轩在外修行,吕钧阳身是那凶人门下,无议事之权,但我等能分的也不过只有六件真器,他齐云天怕不是打算来个二桃杀三士。”萧真人望着那六件流光溢彩的真器,一边心动,一边又忍不住心存几分警惕,“他这摆明了就是想看我等出手争执,他好作壁上观……想想吧,若真动手较量来,他与那张衍当先便能拿走两件,剩下四个,我们还不得争个头破血……”
他这厢还未说完,玉台之上,齐云天又是一笑:“眼下僧多粥少,正所谓礼不可废,我这做晚辈的自然就不会与长辈相争,诸位请便就是。”
张衍紧随其后,也是笑了笑:“大师兄此言在理,几位真人请便就是,张衍也对此无意。”
这二人一前一后一唱一和,萧真人瞧着,倒很有几分装模作样自矜身份,但眼下真器在前,哪怕只少得一人出手相争,自家也能多一重把握,这最为棘手的两个人齐齐退出,岂能不教他又惊又喜?
秦真人在底下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倒是牧守山懒洋洋地笑了起来,主动出言:“我还是戴罪之身,也不便取之,这机会啊,还是留给其他人吧。”
殿中又一次陷入沉默,这一次却非是因为尴尬。众人的目光俱是落在那六件真器之上,暗自品评挑拣,虽都知,若是出手得越晚,便越有可能失去机会,只是谁不肯主动出言,轻易堕了洞天真人的身份。
张衍随着齐云天稳坐钓鱼台,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变化的神色,心中通透,也知他们为何会投鼠忌器。
思及此,他暗暗看了眼身边的齐云天,先前议事时说的分明是真器七件,如今却只放出六件……若他不曾记错,有一件换做“踏步星罗”的真器并不在其中。
齐云天对上他的目光,眼帘微垂,似笑非笑。
张衍心下了然,自然不会点破,只管陪着他等着殿下的好戏。
六件真器皆是玄光流转,虽不见真灵,却也可感法力雄浑。除了齐云天扣下的“踏步星罗”外,其中几件他倒还识得,似那“祈安宝卷”与那“无端琴”,正是他斗败晏长生后带回山门的。
他倒不担心殿下这些人当真会动起手来,人劫当前,谁都想积蓄法力,岂会轻易浪费在与同门争夺一件真器上?他与齐云天定下此法,一来是为了撇清干系,不落话柄,二来也是为了一试如今门中人心,以便日后谋算。
上三殿的位置已无可动摇,与世家的旧怨也毕竟过去多年,但张衍很清楚,其实自己一日也不曾忘记过齐云天记忆中的那些陈年血色。他当然不能忘记,并非是不能忘记仇怨,而是不能忘记那些切肤之痛。往后的路,他都将陪着那个人一道往前,再不教那只伸出的手落空。
第五百七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