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不骄不躁地咀嚼过这只言片语,似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动:“敢问老师,玉霄派可还是那周如英主事?”
孟真人点了点头:“不错。”
“此女行事看似雷厉风行,却也失于浅薄,不足为虑。”齐云天正色,“但若周雍出面,则不得不防。”
“那周雍沉寂多年,一直未有消息,若如你曾经所言,想必此人也是在隐忍不发,只待其时。”孟真人叹息一声,忽想起什么,神色一肃,“正好你今日出关,恰一事需你与渡真殿主一并主持料理。”
“但请老师示下。”
孟真人与秦掌门看过一眼,缓声道:“劫关将近,诸位真人及其门下俱是忙于祭炼法宝备战,祖师殿中尚有真宝数件,倒可分与门中诸真共渡劫难。昼空殿主既在外修行,此事便由你做主安排,渡真殿主从旁相佐就是。”
齐云天略一思索,已知关窍如今溟沧派中已有十数名洞天真人,而那祖师殿真宝几度赐下后,如今所剩至多不过十件。许多事情,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何安排,确实需要权衡一番。他淡淡一笑,出言温润,无有半点为难之色:“弟子领命。”
秦掌门看了他一眼,话语间大有深意:“说来,怎不见渡真殿主与你一道?”
殿中忽地一寂,孟真人轻咳一声,神色肃然,坐得端正笔直,俨然不愿参与这个话题。
“……”齐云天静了静,复又开口,“渡真殿主有心,念及十载之间俗务积攒繁多,需得料理,故弟子允其先行一步。”
“看来这十载光阴,你二人倒不算虚度。”秦掌门微微点头,意有所指。
齐云天默默一瞥自家老师不苟言笑的神色,审慎地斟酌了措辞,坦然对答:“承蒙师祖体恤,允弟子与渡真殿主共同祭炼神水禁光,以防一人力有不逮,弟子二人自然不敢轻疏慢待。”
他自觉这一言已答得足够周全,抬头时对上秦掌门似笑非笑的目光,却仍免不了有些讷讷。
“如此便好。”秦掌门轻声开口,不乏欣慰之意,“你二人能相互扶持,莫说人劫当前,便是日后千难万险,也都不在话下。”
“弟子……”齐云天眼帘微垂,俯身一拜,“是,弟子谨遵教诲。”
“非是教诲,”秦掌门抬手抚过面前那道禁光,归还予他,“如今你已是代管大半个山门,该如何行事,该如何自处,都当由你自己做主,自己决断。世事翻转,皆如浮云,年轻时的一些选择,如今看来未必就是错的;纵使真的错了,若无那些心灰意冷,又如何能成就如今的你?”
“弟子惶恐。如今弟子唯愿人事诸事顺遂,山门得以大兴,至于其他……”齐云天的话语是多年不变的平静,“不敢多求。”
“为何不求?”
“多求既为贪,过贪则易失。师祖曾言,天地间从未有亘古不灭之物,九州山河尚有灰飞烟灭之时,何况区区浓情蜜意。弟子从前不以为然,如今却深以为然。”
“何解?”
“求长久,不如争朝夕。”齐云天抬起头,目光安然而清定,“无论来日如何,弟子俱不后悔。”
秦掌门沉吟片刻,不置可否:“看来这些年,你悟出了很多。”
“是弟子妄言了。”齐云天稽首再拜,先行告退。
秦掌门端坐于星台之上,遥遥望着那消失在大殿门口的青色身影,半晌后,轻叹一声。
“恩师为何而叹?”孟真人将目光自门口收回,转向上方,“云天如今心境坦荡,比之当年更见通达,当是幸事。何况如今他与张衍……弟子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既过了那一层坎,终归是好的,想来也要多亏恩师成全他二人这十载光阴。”
“或许,正是因为他看得太透了。”秦掌门阖上眼,与他淡声言道,“数百年前,他跪在你我面前,口口声声说着自己错了,如今却已能无悲无喜道出‘不敢多求’四字……看来这些年,他过得很辛苦。”
孟真人沉思良久,这才低声开口:“弟子以为,如今云天能与张衍重修旧好,亦是好事。那孩子只要但凡心存一丝不舍,便总会知道顾念自己。”
秦掌门微微摇头,淡淡纠正于他:“至德,他已不是什么孩子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五百六十九
张衍归得渡真殿不过一日,洛清羽便带着这些年积压的俗务寻了过来。他常年闭关或是忙于门中指派,一些琐屑杂事俱是交付予左右两殿共同斟酌打理。只是如今钟穆清寿尽转生,宁冲玄入渡真殿小界闭关参详上境,主事之人便只剩洛清羽一个。
事关人劫,张衍自然不敢大意,料理内务之余,一并将这十年之间的外事了解得仔细距离他当年在丕矢宫坛撕毁溟沧派的万载契书已过去两百年有余,起先诸派之间还有几分暗流涌动,各有较量,这些年却来得愈发风平浪静,教人不得不细思其中关窍。
至于谭定仙造访玉霄一事,他倒并不意外。自上次补天阁山门急坠,玉霄派破碎自家小界出手相助后,这两派便已是绑在一处,他日也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思及玉霄,张衍眼中终是存了几分冷意,将最后几桩事务做了处置,便要转往内殿。
“老爷,您又要闭关啊?”景游正抱着又一摞文书跌跌撞撞赶来,一见张衍要走,真是欲哭无泪,“您这才出来一个月呢。”
“……”张衍冷静地观察了一眼那摞足有一人高的文书,沉稳有度地吩咐下去,“我有要紧之事需得闭关,这些便送去洛长老处,如今乃多事之秋,我允他便宜行事。”
景游喏喏地应下,小声道:“那方才上极殿那厢来人,说是齐真人请您过去一趟,可也要一并回了?”
张衍转身的脚步一顿,下得高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哎哟……老爷,您又不闭关啦?”景游小心翼翼地发问。
张衍眉头微皱,随即端正了神色:“齐真人相召必是事关山门,岂容尔等如此玩笑?”他一甩袖袍,大步往外走去,“我过去一趟。”
“是是是,恭送老爷。”景游连忙从善如流地改口。
张衍到得上极殿时,齐云天正端坐于案前,支着额头小憩,比渡真殿只多不少的文书垒在四面高悬的白玉浮台上。想来这一月,他二人俱是一般,被俗务扰得难以脱身。他将齐云天手中摇摇欲坠的朱笔轻轻抽出,搁入笔洗,随即回到渡真殿主的位置坐下,静候对方醒来。
他并无等候太久,案前便传来齐云天醒来的动静。
“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先再休息会儿吧。”张衍见他倦倦地揉着眉心,低声劝了一句,“可是祭炼神水禁光消耗的法力还未尽复?”
齐云天模糊间便觉得张衍已是到了,只是实在睁开不开眼,眼下将醒未醒,听得张衍的声音,才终是挣扎着醒来,若无其事地笑笑:“原道是不过多祭炼一滴,料也无妨,如今倒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张衍起身去到他身边坐下:“那就不该勉强。你这上极殿副殿主也不差丹玉,凡事还是当以先保全道体修为为先。”
“非是勉强。”齐云天虚握了一下他的手腕,“陪我坐会儿吧,正好有事与你说。”
“你说。”张衍端起案上那盏凉透了的茶水瞧了瞧,转头倒了,从袖中摸出先前丹鼎院送来的新茶,引来沸水,重新沏了盏热茶推到齐云天面前,“先对付一下。”
齐云天接过茶盏笑了笑,低头抿过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祖师堂如今还剩下几件真器法宝,师祖的意思是,要你我拿个主意,分赐给门中几位真人。”
张衍琢磨片刻:“若说洞天真人,如今门中已是有十数人,加之牧真人出关后便算是又添一位。不知那些个真器还剩几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