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五百四十

夜色寒沉,苍白圆满的月轮悬于浮游天宫之后,将一片丹楹刻桷照得浮光流辉。

齐云天沿着玉阶一路拾级而上,忽见上极殿外候了一中年道人,丰姿俊爽,气宇轩静,不觉暂顿了脚步。那人袖口上绣着渡真殿的衣纹,齐云天心中虽有几分猜测,但也不能十分肯定对方身份。

好在那人一见他来,便上前两步:“你可是去了芳信岛?”

“是,”齐云天颔首,拿捏出同样熟稔的口气,“下午的时候奉掌门法旨,去与那玉霄来使商议结亲之事。”

那人沉思片刻,又问:“你以为如何?”

“玉霄包藏祸心,岂可与之为伍?”齐云天淡淡道。

那人点点头,皱起的眉却仍未松开,只转头看了眼大殿方向:“你可知流徽洞天方才在掌门面前告了你一状?”

“流徽”二字乃是秦清纲的洞天字号,齐云天心中有数,面上只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轻鄙:“来得倒是快。”

“门中之事,他又何曾慢过?”那人亦是摇头。

齐云天原想再问过几句细节,对方却忽地噤声,他转过头去,果然见秦清纲含笑自殿中步出,向他二人打了个稽首:“何殿主,荀师兄。”

得了秦清纲这一声称呼,齐云天终于肯定提点自己之人乃是眼下的渡真殿主何静宸。

何静宸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更多表情,只转向齐云天:“荀师侄,我与你一道去面见掌门。”

秦清纲笑了笑,不紧不慢道:“何殿主,掌门真人的意思是,请荀师兄单独进去说话。”

何静宸脸色微变,但终是忍住没有发作,不再与他多言。

“甚好,我也正有要事需报与掌门知晓。”齐云天从容接过话头,自秦清纲身边走过。

“荀师兄。”秦清纲忽在背后叫住了他。

齐云天头也不回:“秦师弟有何指教?”

“师兄今日口齿颇有几分伶俐,着实教我刮目相看。”秦清纲笑意和煦,颇见亲近,“只是不知到了掌门真人面前,可还能这般巧言令色?”

齐云天于他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微笑:“如此,真是有劳秦师弟挂怀了。”说罢,他好整以暇地迈过门槛,直入殿中。

上极殿内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光景,一片端肃庄严下,是数不清的明枪暗箭,腥风血雨,这么多年其实从不曾变过。齐云天看着那个高居于星台之上的老人,恭敬一礼:“弟子拜见掌门。”

殿内一片冷寂,只余下翻阅文书的细微声响。

“玉霄那厢意欲何为?”如此又过去了半晌,高处才传来一声听不出喜怒的问话。

齐云天仍是行礼的姿势,未得允许不曾起身,只双手奉上自张衍处得来的玉帖:“玉霄的意思是,结亲人选只需与这帖上生辰八字相合即可,并无更多要求。”

“还有么?”老人抬手一捞,自有一道水色光华将玉帖揽到他的面前展开。

“玉霄派对此事仿佛极是看重。”齐云天又道,“还言是两家若能结秦晋之好,其人可入玉霄修行,享真传弟子身份。”

老人打量着玉帖上的生辰八字,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忽地转了话题:“听说你与玉霄来使相谈甚欢,怎么,半日过去,便只说了这些吗?”

齐云天不需想也知是谁恶人先告状,应对得游刃有余:“掌门明鉴,那周颢确实与弟子还说起一事。弟子不敢擅专,再三确认后,这才前来禀告。”

“说吧。”老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玉霄虽只说欲选一八字相合之人,但弟子观周颢之意,倒似心中已有既定人选。”齐云天口气略带几分凝沉,“今日相谈之时,他几番将话头带往秦师弟门下一弟子身上,向我打听此人出身,还向我确定此子可是修《元辰感神洞灵经》,用心昭然若揭。说来古怪,周颢出身玉霄,与溟沧素无往来,怎会对秦师弟门下弟子的修行功法了如指掌?”

老人静静地听完他的讲述,轻呼一口气:“《元辰感神洞灵经》……那便是那个孩子了。”

齐云天一派地坦然继续道:“弟子觉得蹊跷,于是有心举荐了门中另外几个出众的后生晚辈,但周颢俱是无甚兴趣,只一味关注晏师侄之事。弟子告辞后,又往紫光院查过,晏师侄的生辰八字,确实能对上那玉帖的要求。”

殿内又一次静默下去,良久,老人才淡淡笑道:“起来吧,你在我跟前待了这么些年,怎还是这般多礼?”

“掌门宽宏,但弟子不敢僭越。”齐云天直起身,答得进退得宜。

老人看了他一眼:“按你的说法,玉霄乃是有备而来。”

齐云天郑重道:“或许是志在必得也未可知。”

“周阳廷,呵,竖子尔。”老人哼笑一声,那玉帖应声粉碎,“主意都已打到溟沧头上了……真以为事事都会如他所愿吗?”

他看起来分明已很老了,可谈笑间还像是少年人吹着刀尖的血。

齐云天故作不解,又是一拜:“弟子愚钝。晏师侄虽出身贵胄,但毕竟已断了俗世因缘,玉霄此番,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要么是有人嫌溟沧这盘棋太小,想把子往外边落,要么就是……有的人贪求道果,不择手段。”老人笑意温和,眼神却是冷的,“玉霄精于修气,门中传有一法,唤作‘一星三曜’,乃是从《太初见气玄说》推演而来。此法极是厉害,可将法体一分为三,只要有一身尚在,便可相生不息,再行分化。只是此法修行起来也极为苛刻,需得以血脉为引,再寻三名大气运之人以鸳盟摄气,经年累月,方才可能成就。”

齐云天虽早知张衍曾被周氏招为赘婿之事,却也是第一次听得这背后隐情。

老人轻敲着桌案:“人人都道《太初见气玄说》不过是三位开派祖师所留的故弄玄虚之作,这周阳廷却钻研得乐此不疲,当初登极掌门之位时便夸下海口,欲解《太初见气玄说》下册里那‘以气化神’之法。可笑,当真可笑,天地有序,生死有常,阴阳有仪,谁又能以气妄改?纵使无人除之,天意也容他不得。”

齐云天心中猛然一跳,一时间只觉豁然开朗。

是了……《太初见气玄说》,就是这个。

第五百四十一章

五百四十一

齐云天出得上极殿时,何静宸与秦清纲俱已离去,萧索空荡的长阶上唯有一点月色朦胧,三分云影虚浮,风中隐有欲雨的气息。天宇的一角依稀可辨昼夜交替的颜色,阴晦中掺了暖意,混白中揉了昏黑,说不清是谁要吞了谁。

他深吸一口气,任凭那股寒意充斥肺腑,整个人才终于拿捏住几分清明。

“来人。”他沉声开口,自有童子小步上前,躬身听命,“掌门闭关,门中诸事转姚真人处,如有不决之处,请她与何殿主商议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