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纲看了眼齐云天,仍笑得不温不火:“荀师兄都已发话,岂敢不从?那周道友,你我便说好了,改日再聚。”

张衍挂着笑意与他又敷衍客气了几句,这才将这位未来的五代掌门送走。

“老狐狸。”他望着那道水色华光彻底消失远去,低声嘀咕。

“他哪里是想给你接风洗尘,分明是想来探听掌门的态度。”齐云天揉了揉额角,轻呼出一口气。

张衍瞥见他手腕上的红痕,默不作声地捉了他的手指握住。

“小事而已。”齐云天见他忽地沉默下去,顺着他的目光这才留意到自己手腕上的痕迹。

“方才是我失态了。”张衍终是开口,顺手想在袖中摸索伤药,谁知掏出了一堆全然陌生的瓶瓶罐罐。

哦,对,他现在是玉霄来使。

齐云天看着他在那堆药罐中挑挑拣拣,静了静,还是反握住他的手:“答应我。”

张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认真地看着他:“只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第五百三十九章

五百三十九

齐云天用另一只手支着额头,低叹一声,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张衍坐回原位,也与他一并沉默了下去,暂不继续这个话题。袖中抖落的那堆丹药符酒中倒有一罐隐元膏,恰是曾在周崇举处见过的,他捻过一点,在指尖摩挲片刻,这才蘸了给齐云天擦上:“此地亦虚亦实,也不知这等外物有没有用。”

若在外间,此等小伤于洞天真人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只是眼下身在此处,法力受限,道体难愈,只得如此尝试。

“虽说前事虚幻,但如今身临其境,倒无有一处不真。”脂膏在腕上一点点化开,留下滋润凉爽的感觉。齐云天看着张衍停留在自己腕间的手指,有些出神,“想来当年玉霄欲与溟沧结亲,也是确有其事。”

张衍沉吟片刻:“你方才那般应对那位未来的五代掌门,当真无妨么?”

齐云天轻嗤一声:“我也不过是试他一试,不曾想当真如此。”

“如何这么说?”张衍顺着问下去。

“这些旧事也是当年偶然听长辈提起的。”齐云天眼见那红痕的印子渐渐褪去,便想将手收回,谁知反被张衍握得更紧,只得作罢,“四代掌门在时,因其广拓山门少不得世家支持,又兼颇有几分维稳的手段,是以师徒一脉与世家,并不似内乱之后闹得那般你死我活。反倒是师徒一脉内部,龃龉暗生。”

张衍想起一事:“你方才提到何殿主,可是在卓真人之前的那位渡真殿主何静宸?”

齐云天颔首:“不错。四代掌门在位六千载有余,其门下亲传弟子纵使是洞天真人,也都已寿尽转生,故上三殿之位几经更迭,传至此时,至多是由其徒孙辈执掌。似太师祖与我所顶替的荀真人这般,辈分齿序倒还要再往下排。虽说四代掌门之时,溟沧英才荟萃,山门强盛,但却也因此留下一桩隐忧。”

“四代掌门英明一世,垂范溟沧,可其若不能飞升上境,便终有故去之日。”张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只是门中英才俊杰愈多,承继山门的人选便愈难考量,兄弟阋墙不过迟早之事。”

“四代掌门遣我来时,曾有一言,说灵崖上人周阳廷已执掌玉霄数十载。”齐云天目光微冷,“若我所记不错,四代掌门寿尽转生那一年,恰逢周阳廷继任一个甲子。也就是说,你我眼下所处,正是溟沧下一任山门执掌未定,人心浮动之时。”

“原来如此,你如今身是上极殿护法长老,只以掌门之意为尊,若见那位秦真人因觊觎掌门之位而亲厚玉霄,未雨绸缪,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张衍恍然一笑,细细思量起齐云天所述的溟沧格局,“不过我瞧着,他倒真有几分志在必得。你先前说的姚真人,又是何人?”

齐云天闻言,不知想到了何事,忽地笑了笑:“姚真人乃是四代掌门的徒孙,虽非嫡系大弟子出身,却修为了得,一样是有望飞升之辈。你倒真应该与她见上一面。”

“哦?”张衍饶有兴趣地扬眉,“这是为何?”

齐云天但笑不语。

张衍偏过头看着他。阳光已有了几分西斜的兆头,隐隐透着点酡红,将齐云天的脸色照得生动了些。看惯了这个人着青色,此刻他一身月白法衣端然而坐,鬓发垂落肩头,倒更见恬静温润。

“怎么?”齐云天留心到他的目光长久地逗留在自己身上,不觉微笑。

“大师兄,”张衍抬手触到他的眼角,轻轻抚过,“你难得这样高兴。”

齐云天由着他的手指描画过自己的眉骨与侧脸,神色安然:“渡真殿主何出此言?”

“你有时候看着高兴,却仿佛又隔了些什么,反倒像是难过。”张衍目光专注,直直看进他的眼睛,“从很早以前开始,你就是这样。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齐云天默然须臾,只沉静地回望着他:“其实现在就很好。”

张衍并不勉强,手指顺过他的耳发:“以后会更好。”

齐云天依稀感觉他的指尖扫过自己耳后,留下一点余温,不觉轻咳一声:“先说正事。”

“……”张衍有些纳闷,“还有什么正事?”

“你眼下身为玉霄正使,来访溟沧为的乃是两派结亲之事。”齐云天耐心提醒,“既是结亲,总不能无的放矢,玉霄那厢当有条件才是。”

张衍叹了口气,只得收回手在袖中摸索,终于翻出那张镶金玉帖,推到他的面前:“我觉得我们两个的事情才是正事。”

齐云天被他这句揶揄一噎,展开玉帖,却不觉皱眉:“竟这么简单?”

“不错,”张衍点头,“按那周阳廷的意思,此番结亲,不拘溟沧选出的弟子是何出身是何师承,只要与这帖上所述的生辰八字相合,便可入赘周氏。”

“有些蹊跷,未免太随意了些。”齐云天抵着额头,眉头微皱,“听闻周氏女儿俱是绝色,是以招婿也比溟沧的世家来得更为挑剔考究,非名门不取,非真传不选。似这般仅凭生辰八字择婿,实在匪夷所思,倒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灵崖上人当然是不安好心。”张衍一哂。

齐云天这才记起,要说玉霄赘婿,自己面前正坐着一个:“你是说……”

“我来时推演过,如要与这帖上生辰八字相合,此人命格必定不凡,可解做两种。阳爻者出身名门,若于凡俗,必称王称候,若是入道,却是孤煞入命,苍天不佑;阴爻者,出身尘泥,难享富贵,却有大气运加身,道途不可限量。”张衍肯定了他的推测,“周氏不过又是想以招婿之名,行窃运之实。此事绝不能成。”

“不过我那太师祖对此仿佛很是上心,”齐云天眉头皱得更紧,“莫非他已有合适的人选?”

他忽地一惊,张衍亦是抬头,两人看过一眼,便知已是想到一处。

“东华成江之北,有王朝国号为燕,因王储争位,朝中大乱,嫡长子不知所踪,相传已身故于宫变之时。”齐云天捻了一枚黑子在手,有些出神。

张衍替他将未尽之语补全:“但实则,那人弃了俗世身份,入道溟沧,改燕为晏,另得赐名。”

齐云天用力握紧手中棋子:“这一位,当真是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