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明真人送与齐云天的密信上,不过只示警了补天阁与玉霄派暗中有所往来,并未详说究竟所谋何事,今次玉陵真人已是借旁人之口如实相告:补天阁掌门谭定仙有意召集诸派再签定守灵机之契,而如今犹属溟沧所耗灵机甚多,此举无疑别有用心。
张衍得了消息,当即往上极殿一行,由秦掌门主持,与齐云天和霍轩共议此事。
“玉陵真人虽信中暗示此番无法当面支持溟沧,私下却传来此信,倒是两不得罪。”霍轩看过书信,面色凝沉,低声道,“只是大劫当前,骊山派迟迟不肯表露立场,会否有左右逢源之嫌?”
“骊山派虽与溟沧有旧,但昔年毕竟也曾承玉霄派之情,此番摇摆不定在所难免。”齐云天居于秦掌门下首,思虑片刻后慎重开口,“他日开劫之前,为防变数,还需做个了结。”
秦掌门微微颔首:“不错。昼空殿主以为该是如何?”
“此事绝不能从!”霍轩答得果断,“不过,这其中却有一虑。”
“虑在何处?”秦掌门问道。
“我溟沧坐拥一十三名洞天真人,已是极盛之势,外派莫不腹诽。”霍轩皱起眉,“若否决此议,无疑是告知诸派,我欲以力化劫,其必有所动作。”
齐云天并不言语,只看向张衍。
张衍接了这个眼神,随即开口:“霍师兄此言不无道理,但如今玉霄派已携补天阁相逼,我等一味求稳已无甚用处,反倒显得欲盖弥彰。此番议事,若溟沧不应,外派必定心中猜疑,但其灵穴所制,提拔后辈,乃是铤而走险之举,有亡派之危,却是未必敢如此做。”
“这也非全然是坏事。”齐云天点头,向秦掌门坦然言道,“弟子以为,正可借此机会一看,看谁人心向于我,谁人是我溟沧之敌!”
秦掌门拂尘一扫,目光看来:“若是看出,你待如何?”
“上兵伐谋,其下攻城。”齐云天话语果决,“此番补天阁意欲定契,我等不妨敲山震虎,向我溟沧者,见此声势自可定心;惧我溟沧者,便更是坐立难安。当下之局,唯有让他们先自乱阵脚,我等才能为攫取地气争得更多时间。”
“玉霄虽与魔宗合谋,但双方俱非易与之辈,其中只怕也未有多少诚意。”张衍也道,“若能从此处着手,必定事半功倍。”
霍轩正色:“依弟子之见,补天阁既召集诸派议会,我溟沧不仅要去,还需去得声势浩大,堂堂正正,如此,方可震慑那些暗中勾结之辈。”
“玉霄么……”秦掌门眼帘轻阖,神色始终安然不动,却无端教人觉得威严且凛然,“是该让他们见识一下了。”
“补天阁之邀,你可要去么?”张衍与齐云天同霍轩道了告辞后,并未马上回返各自殿宇,只立于云海之上,看着远处十峰山方向再有几个时辰,今次大比也当要结束,十大弟子首座易主颜氏,霍轩门下弟子进位,至于旁的小打小斗,不过是供年轻后辈崭露头角,无关大局。
齐云天淡然的神色间隐约有种冷郁:“补天阁之事十之八九乃是周雍牵头,届时他必会到场。魔宗六派以冥泉宗为首,而今冥泉宗当属宇文洪阳为同辈之首,此人多半也在赴会之列。其实于情于理,我当也是要去的。”
张衍听他此言,倒像是不便出面,心下疑惑:“出了何事?”
“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吗?要对付玉霄或许很难,但要对付周雍,却只需要一个人便足够。”齐云天捻着手指,忽然一笑。
张衍会意:“补天阁相邀诸派,自然不会少了少清。”
“前日里我传信予清辰子,他的回复倒也干脆。”齐云天稍稍呼出一口气,“此番议会,他可代少清出面,但亦有条件。”
“他所求为何?”张衍直觉那位少清剑修不该是如此斤斤计较之人,何况溟沧与少清乃是盟友,不该因此见外才是。
齐云天沉默一瞬,这才道:“他希望我此番不要出面。”
张衍皱眉,只觉这个条件不合情理。周雍,清辰子,还有那宇文洪阳都可谓是如今东华洲大派的下任执掌山门之人,若独有齐云天不曾代溟沧出面,倒难免显得有些古怪,只怕会被旁人议论。
“那位清辰真人当不会无故为难与你,其间可有什么缘故?”张衍随手牵了他的手指。
齐云天虚握了他一下:“缘故自然是有的。他这是不希望我与周雍直接对上。”
“便是不在此时,也总有来日,与玉霄一战,在所难免。”张衍不为所动。
“战,必是要战的。”齐云天闭上眼,捏了捏鼻梁,似笑非笑。“清辰子此举,只怕还是顾虑周雍居多。他知我猜到了周雍的隐秘,怕我到时一言不合,径直在大庭广众之下抖落出来罢了。”
“他明知……”
齐云天睁开眼:“是啊,他知道,或许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也未尝可知。许多我们至今还怀有疑惑的事情,大概他也一清二楚。但他就是这样的人,若是不想说什么,那便永远无法从他那里得到答案,所以也无需在他那里白费功夫。”他反握住张衍的手,“便由你替我去吧,去会会那周雍。”
张衍侧过身,低头与他额头抵着额头,低低一笑:“少清玉霄去的都是下一任山门执掌,我若去了,你猜他们会怎么说?”
“若是渡真殿主,自然有办法教他们无话可说。”齐云天亦是笑了。
“大师兄既答应了清辰真人一个条件,不妨也允我一事。”张衍忽有几分严肃。
齐云天认真道:“愿闻其详。”
张衍轻咳一声,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齐云天虽还是安然自若的神色,但到底忍不住垂了眼睫:“渡真殿主,非礼勿言。”
第五百零九章
五百零九
望星台上钟磬连响十二声,裁正长老出面呵止了场中缠斗的两名弟子,意今次大比到此结束。陈枫依礼设案焚香,奉上大比名册,以供洞天真人验看。
齐云天于高处抬手一点,收了名册,看罢一眼后交由世家几位真人传阅。沈柏霜早早便道了告辞,朱真人也无甚异议,他二人门下弟子此番位序并无变动,也不过循例走个过场罢了。
“一切由齐真人做主便是。”韩真人双手奉还了名册,极是客气。
齐云天和缓一笑,圈点过几个后生晚辈的名字,由前几日的比试结果重拟十大弟子人选,降下法旨,命裁正长老宣读。张衍在一旁随意看了片刻,只觉得此情此景当真是熟识,哪怕修行如他,也难得感慨一句岁月不饶人。如此又与齐云天议论过几句格局变动,他便先一步回转渡真殿,筹备那补天阁邀约之事。
颜伯潇得世家几位真人扶持,得以胜过陈枫,晋位十大弟子首座,原是春风得意,正扬眉吐气地与其他几位同门客套,遥遥地却瞥见关瀛岳礼毕之后便径直遁光离去,那股子兴奋便也只得损兵折将。
前日大比之上,那关瀛岳与萧贺一战时,虽只使得北冥真水这一门道术,却已胜过自己与陈枫比斗时不知多少神通手段。明眼人都瞧得清楚,这位玄泽洞天门下大弟子,实力早已不输十峰山间任何一人,只不过有意避让,不与他们相争首座之位罢了。
想到这一重,颜伯潇便觉自己这个首座之位来得不那么安稳,心中更添几分惴惴。关瀛岳当年初晋十大弟子时的比斗他也看过,瞻前顾后,不过尔尔,如何二十四载过去,便已有了如此的气势与威严?
必是这些年得玄泽洞天私传了不少本事……毕竟是掌门一脉,啧,仰仗师恩而已。
关瀛岳一声不吭独自离了十峰山,却并未回返玄水真宫。他御着遁光,稍稍隐匿身形,横穿大半个龙渊大泽,最后在伽仪峰上落定。
无论多少年过去,这里始终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好像女子眼中擦不干的泪。
他在雨中孑然伫立良久,最后终是来到尘封的洞府门口,放下一朵半开的栀子花。
“你不该来这里。”周宣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撑着一把素白的纸伞立于雨中,立于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