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不以为意地笑笑:“微光洞天不会无的放矢,且由得他去。”

霍轩因是昼空殿主位,座次也居于齐云天近旁,与张衍相对。他早知张衍无意让自己门下一争十大弟子之位,当下虽有几分拿捏不准对方到此的用意,倒也不曾多问。

齐云天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膝头,转头间瞥见世家那厢颇有几分风声鹤唳,索性召了周宣上前:“如此闲观也是无味,去请世家几位真人过来一齐说话吧。”

周宣领命往对面世家的席位走了一遭,不多时便回转,老老实实转达对面的答复:“几位真人说三殿主位皆在,必有要事相议,还是不来打搅了。”

齐云天不置可否,略微一笑。

“几位真人俱是长辈,还是由小弟过去作陪吧。”霍轩想了想,主动出面打了个圆场。

“那就有劳霍师弟了。”齐云天点头肯允。

朱真人坐得偏远,此刻正被沈柏霜找上了说话,主位这厢便只余张衍与齐云天二人并上一个待命的周宣。张衍靠着云榻,看着霍轩前去安抚世家,摸了摸鼻尖:“他们瞧着仿佛愈发怕你了。”

“渡真殿主此言未免过谦了。”齐云天扶着袖口揶揄了他一句。

周宣默默往后面站了站,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

齐云天留意到他这点小动作,眉头微抬:“如何不同瀛岳一并去十峰山?”

周宣心里叫苦,支支吾吾道:“恩师身边总得留人侍奉,弟子已是让娴儿跟着关师兄一道了。”

齐云天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周宣扛不住自家恩师的目光,连忙拜下身去:“娴儿到底资历尚浅,不曾见过这等阵仗,弟子这便过去。”说着赶紧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张衍瞥了齐云天一眼:“这回怕的总该是你了。”

“……”

闲谈间第一场比斗已是胜负渐分,张衍觉得无甚意思,看向世家的方向,正见颜真人语重心长地叮嘱那颜伯潇:“到时下了场,动手前切记看清了对面是男是女,莫要错了称呼,可记得了?”

那颜伯潇显然极得微光洞天的宠爱,口气颇见亲近,笑道:“祖师这话每轮大比都要交代一次,弟子已是记得透了。若无旁的交代,弟子便先去了。”

“去吧。”颜真人抬了抬手,目送着他遁光落定在十峰山的第七峰上。

“微光洞天这架势,瞧着倒真像一族老祖。”张衍头一次觉得微光洞天这些年已越见老态,对着一个元婴修为的弟子,这般啰嗦,未免有些无用且可笑。

齐云天看过一眼,却并不曾笑:“那颜伯潇乃是颜真人之子萧翱的长子,算来倒也确实算是他的孙辈。”他懒散地看着远处云蒸霞蔚,依稀有几分叹息之色,“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罢了。”

第五百零六章

五百零六

“周师兄?”

关瀛岳本在专注地观望场中比斗,忽觉身后气机一动,连忙有几分惊喜地回头。周宣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行了一礼,牵了周娴儿站到一旁,低声道:“恩师命我前来听候大师兄吩咐。”

“这样啊。”关瀛岳稍微抿紧唇,旋即点头,继续看向那场即将结束的斗法。

周宣见他没有再同自己说话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距离当初周佩之事虽已过去数载,他也反复告诉自己一切不过是齐云天环环相扣的计划,对方也是身不由己,但他仍旧不知该如何继续与关瀛岳相处。

很早以前,早在关瀛岳才拜入齐云天门下,在玄水真宫都还会迷路的时候,这个青年更像是一个不曾见过世面的孩子,天真得教人发笑。究竟是从何时起,他竟也生出了这样高远的气势,一夕之间顶天立地。然而也正是这样,才教他觉得没由来的害怕关瀛岳待那个女人的好,原来全都只是谎言,那么他待旁人呢?

那些谦逊与顺从之后,又是些什么呢?周宣口中有些发苦。

此时十峰山中的第一场比斗已然结束,裁正长老甫一出言示意可有新的弟子下场挑战,便见一道冷翠光华自第七封飒沓而出。

“微光洞天门下弟子颜伯潇,请陈枫师兄赐教。”

齐云天于高处观得此景,眉尖微动,却不做评价。张衍看着陈枫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只当先遣了自己的弟子下场,转头与他低声议论了一句:“看来世家是要推颜氏出来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了。”

“都是几千岁活成精的人,哪里还会看不清如今局势?只是于微光洞天而言,也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齐云天心不在焉地看着下方,“人劫当前,哪怕他再清楚此时非是让后辈上位之机,也只能当这个出头的椽子。有个十大弟子首座镇着,总好过再依附旁人。否则他若故去,颜氏一族将来又该何以为继?”

张衍微微一哂,摇了摇头。

此时颜伯潇已利落地斗败了那名弟子,只待陈枫下场与自己交手。双方絮絮说着礼尚往来的谦辞,还未真正动招,口头已是先各自吹捧过一轮。

“这颜伯潇便是不出手,此番陈枫也到了去位之时。闹上这么一出,不过是沽名钓誉,想让自己瞧着名正言顺一些罢了。”张衍一眼洞穿世家那些小算盘,觉得无甚兴趣。想来接下来的比斗也早已是世家内部定好的过场,双方你一招我一式,只要能教十峰山中那些后辈觉得开眼,觉得威风,那便是达到了目的。

“也不尽然,”齐云天支着额头,“要想教所有人心服口服,到底还是需要露些本事才行。”

“那是自然,当年的你我又何尝不是竭力一争,步步向前才走到今日?”张衍漫不经心地一笑,“如今这些小辈倒是缺了不少历练。”

齐云天瞧着下方颜伯潇与陈枫各自一拜,摆出动手的架势,心思却着落在旁处:“你大比的那一年,先败黄复州,洛元化,而后又战萧傥;与萧傥战至平手后,转头再挑杜德。杜德门下的封臻在你手下败得一塌糊涂,便是杜德亲自出手,也未曾奈何得了你。而今这些后生晚辈到底是比不得的。”

他说得平淡,字里行间却惊起一点岁月的微尘。张衍隔着衣袖牵了他的手指,稍稍倾身与他说笑:“那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你竟还记得。”

“你那日出尽了风头,如何能不记得?”齐云天轻声笑了,看着十峰山间交织变幻的玄光,目光有几分飘忽,“那日大比结束时,老师降下法旨,命师徒一脉后续几日皆不可出战。众人听了皆有几分忿忿,独你与宁师弟不为所动。待得他们都走了,你便来到我面前,与我说,若我从十大弟子首座之位退下,则必能保宁师弟此番上位。”他看了一眼张衍,“当真是大胆。”

张衍安静地听他提起那段旧事,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指:“你毕竟也是答应了,彼此彼此。”

两人各自低低一笑。

十峰山内,颜伯潇游刃有余地避过陈枫的“大罗天袖”,觅得一个合适的时机震开丹煞,一时间青光崔巍如山,拔地而起,反客为主,将对手围困其中。陈枫以遁法避之不及,便也转了神通,与之继续缠斗,很有几分激烈的样子。

张衍与齐云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旧事,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又观望了半日,才终于看到几分快要结束的苗头。

“手段不多,戏倒是很足。”张衍捏了捏鼻梁,呼出一口气。

齐云天看了眼天色,距离这一日大比结束也不过只剩一个时辰:“是该有结果了。”

他话音方落,场中丹煞相撞,震开一片耀目光华,待得烟尘散去,先前交手的二人已是各自分开。颜伯潇拱手道了一声承让,陈枫负手而立,夸了一句后来居上,也算是演得尽职尽责。

横竖经此一战,十大弟子首座之位的更替便已是定下。除非,还有人能主动出面击败颜伯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