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上的人影似陷入了长考,过去良久,才嗤笑一声:“还不够。”
周雍屏着呼吸,试探着开口:“上人的意思是……”
“溟沧少清交往甚密,皆是心头之患,元阳、太昊区区小门小户,还不足以与之相抗。好在昔年魔穴之争,魔宗六派实力大损,只以冥泉宗马首是瞻,倒可为我玉霄的助力。”灵崖上人静静道。
“可玄魔之争……”
灵崖上人冷笑着打断他的顾虑:“三重大劫当前,何必计较玄魔之见?溟沧如今陆续推扶后辈入得上境,以致九洲灵机衰败,乃是置万千同道于不顾。若其再这般一意孤行,届时无论玄门魔宗,皆将伐而诛之。”
“老爷,上极殿那厢来人了,言是齐真人请您过去议事。听说昼空殿霍真人那边也一样派人去通传了。”
渡真殿内,张衍听得景游的禀告,自入定中睁眼,忆起先前齐云天所说,需得三殿之主炼化玄阵一事,心中约摸有数。
他收了一身雄浑气机,起得法驾径直往上极殿而去。
一道道雕纹细腻的玉阶蔓延至上极殿前,一袭玄清沧海道衣携水翻飞风中。齐云天身边还立着霍轩,二人似在等他。张衍对上那人抬头望来的目光,略微一笑,步下云头:“劳二位师兄久候了。”
三人各自见礼,客气寒暄几句后,才入得殿中落座。
齐云天居于掌门主位的下首,张衍与霍轩分坐左右殿主正位,絮絮说了些门中琐屑后,前者才温言开口:“今请二位师弟前来,却为两事。其一,而今两殿各得其主,当可重炼三殿玄阵,再定规序,不知二位师弟可有异议?”
张衍不易察觉地轻咳一声,主动开口:“数百年后,有大劫临身,为保山门,自当如此。大师兄何时有暇,可知会一声,我等自当前来合炼玄阵。”
那日在昭幽天池,齐云天自想起此事后就一心忙于筹备此间布置,不过留了半日便回转上极殿,他也是今日才与之再见。从前不如何觉得,如今才觉,数百年过去,他这大师兄未免也太因公废私了些。
齐云天默默看了他一眼,旋即别开目光。
霍轩自然也无有不允。且不提这祭炼玄阵乃是分内之事,便是为着旁事,齐云天一句“可有异议”,也不是当真要听谁来异议的。他思量片刻,又道:“不知那第二事为何?”
齐云天缓声道:“为兄而今奉掌门之命,暂行主持门中俗务,此中最为紧要,自是如何应对那人劫一事。此非我一人可为,不知两位师弟可有建言?”说至此处,他笑了笑,“三殿一心,此间无有外人,尽管直抒胸臆便是。”
张衍也暗自瞥了他一眼。
霍轩沉于思考,不曾注意到对面那点小动作,旋即主动抬头,说起自己的一番看法自除去天魔回转溟沧后,秦掌门曾留他交代了欲开人劫举派飞升之事,他初闻时只觉惊骇,回去后细细思索,方知绝妙。他向齐云天保举了外出除魔之时,于东胜洲所遇的吉襄平、甘守廷二人,若由此二人主动出手,率先行那攫取地气之事,以避开旁人耳目,溟沧便有更多行事的余地。
齐云天听罢,不置可否:“这二人可有来历?”
张衍曾于东胜洲待过不少时候,对此二人亦是了解,主动道:“这二人与我东华玄门也素无往来,霍师兄此策倒是可行,其若相从,可带其一同去往他界。”
齐云天再看了他一眼,后者接了他的目光,便俨然一副正经议事的模样。
“……”齐云天转向霍轩,将此事定下,“既如此,霍师弟回去之后,就可去请二人来我门中。”
“只是,为防这二人不从,恐还需备些手段。”霍轩慎重道。
齐云天不过一笑:“霍师弟放心便是。他二人既到得溟沧,那是我溟沧贵客,一己存亡也好,来日道途也罢,自有溟沧定之。”
霍轩知他话中深意,当即称是。
齐云天论定此事后,这才看向张衍:“张师弟,不知你可有何教我?”
当着霍轩的面,张衍自然也只提正事,与齐云天娓娓道来自己先前在南崖洲的些许布置。需知此地乃是玉霄派根本所在,从此处扶植棋子以为牵制,他日玉霄作乱之时,便可教其腹背受敌。
齐云天并不过多问询,只道了应允:“张师弟尽管放手施为,我予你便宜行事之权。”
“自不负大师兄所托。”张衍打了个稽首,颇有几分郑重其事。
齐云天眉尖微动,稍稍垂了眼帘。
霍轩坐在一旁,看了看张衍,又看了看齐云天,也不知好端端的议事怎地议出了如此奇怪的气氛。
第五百章
五百
好在并未僵持太久,齐云天便已轻巧地将方才的话题揭过,另议旁事:“说来,距离门中下次大比还有四载,十大弟子中除却首座陈枫外,还有几人也到了快要去位之时,未知二位师弟可有合适的补位人选?”
霍轩当先迟疑了片刻。昔年门中十大弟子几乎皆是出自洞天门下,乃是洞天真人之间推出来的博弈棋子,不仅他自己是如此,便是如今居于上极殿副殿主之位的齐云天亦是,哪怕似张衍那般并非洞天真人门下,当初也需寻了守名宫彭真人作为推手,方有上位之机。
但归根结底,当年大比之争,实则为世家与师徒一脉的暗斗,而如今溟沧欲行大计,需得双方勠力同心,再咄咄相斗,反是不美。
何况门中已有洞天之数一十三人,这十大弟子之位又岂能面面俱到?
“昭幽天池门下无意十大弟子之位,”张衍的回答仍是与之前一样,“不过霍师兄如今既已入得上境,倒可给门下良才美玉一个机会。”
霍轩沉吟片刻:“如今十大弟子比之我等那时功行俱是不浅,我那几个徒儿未必能成气候。更何况……”
他话为说尽,但齐云天与张衍俱是明了霍轩为陈族赘婿,门下弟子也多是陈氏授意所收的族中后辈,到底让他拿不定主意。
“霍师弟无需介怀。”齐云天当先开口,“如今门中有意维稳世家与师徒一脉的关系,师弟门下若有弟子能入得十峰山之位,便是安世家诸人之心。太易洞天去后,陈氏随之没落,世家之中,韩氏隐隐为首,杜氏作壁上观,萧氏与颜氏绑做一处,而彭氏一族更已不成气候。师弟此番落下一子,日后行事自会便宜许多。”
得齐云天此言,霍轩这才宽下心来,点头称是。
与霍轩说罢,齐云天转头看向张衍,缓缓道:“卓殿主在时,其门下的沈真人也曾位居十大弟子,有此先例,渡真殿主无需介怀。”
张衍笑了笑,安定地对上他的目光:“大师兄之意我自然明白。不过我门下几个弟子俱非合适人选,至于那些后生晚辈,也还不成气候,难当此位。”
如此就着大比之事又议了片刻,这才转回重谈人劫诸般安排,待得定下几桩要紧决议,已是过去了大半日。齐云天最后小结诸事,拟定了三殿玄阵的祭炼之期,相送他们到殿外,这才回转。
他重新回转到自己的主事之位坐下,以手支额静待了片刻,便有脚步声再次响起。
是张衍去而复返。
齐云天并不意外,由着他走近自己,似有几分无可奈何地一笑:“若是教昼空殿那厢瞧出些什么,日后还如何好生议事?”
张衍双手撑在扶手两侧,倾身笑看着他:“大师兄多心了,霍师兄便是真瞧出什么,也只会当什么也不曾瞧出。”
“……”他的气息极近,齐云天抬头,迎上那双澄明的眼睛,随后还是忍不住稍稍垂眼,“上三殿乃是门中处事之地,岂可……失了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