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一挑眉,凑近了些,抵上他的额头:“昭幽天池倒不讲究这许多,可惜大师兄那日来去匆匆,我只得将这笔账记到上极殿来了。”
齐云天呼吸略微一窒,难得有些尴尬地别过脸:“渡真殿主这是何意?”
张衍就着眼下的动作吻了吻他的唇角:“大师兄,允或不允,只等你一句话罢了。”
齐云天眼睫微颤,话语却放得平稳:“入得上境,道心圆满,早已不拘凡身。渡真殿主成就至法洞天,也会耽于肉欲么?”
“不是耽于肉欲,是耽于你。”张衍稍稍咬过他的下唇,吻上了他。
齐云天猝不及防被他叩开了齿关,在外那样杀伐冷厉的人,舌尖却是柔软的,勾过上颚时惊起旧日的亲昵。他原本已冷静地按上了张衍的手臂,稍微使力便能将人推开,这一刻却忽地有些动摇,力气分明还在,身上的魂魄却已是被抽走了。
这个吻结束得格外迟,分开时各自呼吸尚乱,气息不匀,仿佛还是初次时的生涩,偏又轻车驾熟。
鸿蒙八卦图徐徐轮转变化,光影明晦不清,太上无极的匾额高悬,一派肃穆。
张衍心中抽动了一下,更加忍不住俯下身,想要摁住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好像曾几何时……他当真这样做过,甚至要比此刻来得更加放肆。那些思绪疯狂且旖旎,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就好像一场风流云散的梦醒后,唯有指尖心上,还残留着缱绻的余温。
“大师兄,”张衍抬手抚上他耳边的鬓发,“可以么?”
齐云天转头微微闭眼,脸上浮着些血色:“……那便回天枢殿去吧。”
张衍的手指停留在他的发冠旁:“就在这里,可以么?”
齐云天像是被这样一句话惊醒,正视着他,那个瞬间,目光浓烈。张衍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复,随即感觉到对方按上自己手臂的手缓慢垂落,放弃了最后的阻拦。
张衍紧紧握住他垂落的手,一点点温暖那冰凉的指尖,然后极专注地摘下齐云天束发的玉冠,任凭长发披散在手,水一般穿过他的指缝。他的目光太过认真太过郑重,齐云天看在眼中,如同在凝望一段岁月。
岁月。是了,在海眼魔穴初见时,眼前之人还不过是弱冠之年,一晃眼入得洞天境界,虽然容貌未改,但毕竟也是数百寿岁。自己的少年时期早已同过去的溟沧一并埋葬,而这个人年少时的所有意兴飞扬,几乎都尽在自己的眼中。
他感觉到自己被张衍用力抱住了,细腻的吻扫过耳廓与侧颈,留下湿热的气息。
“那个时候……为何想到带我去昭幽天池?”齐云天半阖着眼,问着模棱两可的话。
张衍却能明白他的意思:“那时掌门为你主动退位之事罚你,你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将我供出。后来掌门唤我前去对峙,得了一样的答复后这才肯揭过此事,让我送你回去。”他在齐云天的颈侧抿出红痕,“我有心想送你回玄水真宫,又怕人多眼杂,损了你三代辈大弟子的名声,便想着,不如带你回昭幽天池好了。更何况,我还有私心。”
“私心。”齐云天重复了一遍那个字眼。
“若送你回了玄水真宫,我自然没有道理逗留。但若是在昭幽天池,我便可多留你几日,也多看你几眼。”张衍解开他的领口,吻上他肩颈处残留的咬痕。那一次双修渡气后情迷时的痕迹,这个人竟还留着。
齐云天目光沉沉,眼中映着那张英气逼人的脸,终是稍微抬起头,想要回吻这个人。
“恩师,弟子前来复命。”关瀛岳的声音忽在外间响起。
“……”
殿中二人对视片刻,最后各自叹了口气。张衍直起身来整理好衣襟,齐云天亦是寻了玉冠重新束发。
第五百零一章
五百零一
关瀛岳甫一入得殿内,便觉气氛依稀有些微妙,连带着呼吸都放轻了些。
齐云天照例居于主事之位,张衍坐于一旁下首,似在与之议事。关瀛岳规规矩矩地见礼,不去想为何昼空殿的霍真人已是走了,渡真殿主却还留在此处;也不敢想为何两位长辈皆是极重仪容之人,衣襟上怎还会有未彻底抚平的褶皱。
“启禀恩师,祭炼三殿玄阵的所需外物俱已备齐,弟子已是清点确认过了。”关瀛岳呈上一份清单,供自家恩师再做检查。
齐云天接过看了一眼,略一点头,平静地嘉许了两句,而后忽又道:“正好你来,有一事,为师想问问你的意思。”
关瀛岳低头称是。
“方才与渡真殿主议到四载之后大比之事,”齐云天话语温和,“你如今身是十大弟子,可有何打算?”
关瀛岳一愣,旋即再拜:“弟子全听恩师的。”
齐云天笑了笑:“路总是要自己走的。你是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就是。”
“弟子……”关瀛岳迟疑片刻,终是眼神一定,跪下身去,“听闻陈枫师兄将要去位,弟子斗胆,想一试首座之位。”
张衍不觉看向齐云天,后者似笑非笑,眼中却带着些迷离的感慨。
“你能有此心,看来当真是进益了。”齐云天淡淡一笑,“只是眼下尚不是你出头之时,还需你韬光养晦,静待来日。”
“小辈既有此心,大师兄又何妨成全他?”张衍忽在一旁开口。
齐云天偏头看了他一眼,张衍抬了抬眉,正等着他的目光。
“……”齐云天笑叹一声,重新看向关瀛岳,“如今门中有意维稳世家与师徒一脉的关系,大势之前,早已无需计较区区大比之上的一点小胜小负。师徒一脉不争,非是不如,而是不必。为师言尽于此,你可自己再好生考量一二。”
这番话虽是对着关瀛岳所讲,但张衍亦知这是齐云天说与自己的听的溟沧欲行大计,恐也就在这百许年间,人劫若开,九洲动荡,莫说区区十大弟子之位,便是东华洲十大玄门,只怕都要重整格局,当此之时,目光确实无需只局限于一个首座之位。可惜关瀛岳虽师承掌门一脉,但到底资质浅薄,溟沧密谋无从知晓,未必能看透这一层。
关瀛岳沉思半晌,才低声道:“恩师,弟子斗胆,敢问为何‘不必’?”
“以不进为进,以不争为争,方能以不利为利。”齐云天一字一句与他道。
关瀛岳只觉一股刚硬的力量压在肩头,俯身拜倒。
“且先回去吧。”齐云天仍是和蔼的语气,“若你心意不改,为师亦不会责怪于你,大比之上,诸事自有为师替你担待。如何决定,全在你自己。”
关瀛岳用力点头,再拜叩首,这才默默退下。
直到少年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殿之外,殿中寂静许久,张衍才轻轻笑了一声:“从前不如何觉得,今日才发现,那个孩子有些地方真是像你。”
齐云天知他之意,只撑着扶手起身,缓缓走了两步,远望着自己弟子离去的方向:“像我并不是一件好事。他如今能有自己的一份气魄与决断,已是难得。”他说着,终是也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方才看他跪下身的样子,真让我有几分想起从前的自己。好在溟沧已非昔日溟沧,瀛岳与我,也是不一样的。”
张衍抬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