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言?”潘成图大惊,随即慌张地看了眼世家方向,赶紧道,“你怎么来了?浮游天宫上不可失礼,快跪下!你几个师兄怎么放你到处乱跑?”

然而小道童哪里顾得上这许多,牵了他的袖子就开始失声痛哭:“恩师,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师兄他们,师兄他们都……”他说到此处抽噎得更加厉害,“都已经不在了!”

“师弟,你失踪的这段时日,你门下弟子也接到命令外出除妖,却不知为何迟迟未归,我派人去查,才知他们已是身死。”于成耀叹了口气,低声道,“就连逸言被送到我这里来时也已是伤重。”

潘成图瞬间面如死灰,睁大一双眼,眼眶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殿内洞天脸色各有些许变化,却都不曾贸然开口。

“云天,这是怎么一回事?”秦掌门环视一圈,最后向着齐云天问道。

“掌门容禀。”齐云天低叹一声,随即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弟子代恩师执掌上明院多年,素来一干事务明细批阅后都会循例造册,归纳于院内藏阁之中,此事,溟沧上下大都知晓。”

秦掌门微微点头:“不错。”

齐云天抬头絮絮说起前因后果:“此事当从一个月前上明院内一本谱册失窃说起。说来奇怪,失窃的乃是一本旧册,且上面记载的不过是一些不甚重要的琐屑,并无什么实际作用。当时范师弟清点藏阁时注意到此事,报知于弟子,弟子亦觉得疑惑。虽然只是一本杂记,但此事到底蹊跷,只是还未细查,几日后,这本谱册又被人悄悄归还了回来,内容完好无损,也无半点被篡改过的痕迹。”

“于是弟子命范师兄一一访查核实这几日的入阁之人,唯独查到璎仙岛的记录时,于师侄言是并未派弟子前往过上明院。”齐云天说至此处,看向一旁的于成耀。

于成耀上前一步:“是。齐师伯派人来问时,弟子实在疑惑。后来才想起璎仙岛上能持印信之人还有我那师弟潘成图,便要传他一问。谁知一问之下方知潘师弟竟是不知所踪,他门下弟子也都领命外出除妖,遍寻不见。弟子派人找了几日,始终没有线索,只能如实向玄水真宫复命。”

“恩师!我们没有去除妖!是有人把我们关起来了,关了好几天……后来来了人,弟子以为是有人来救我们了,谁知……”小道童牵着潘成图的衣袖瑟瑟发抖,“师兄他们都死了,到处都是血……弟子,弟子……”

“……于师兄。”潘成图直到此时仍有些木然,仿佛依旧没能从这巨大的惊变中回过神来。

于成耀面露哀色:“我向齐师伯禀告过此事后,齐师伯便遣了人手与我一并去搜寻他们的下落。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潘成图浑身一震,眼中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光:“是谁……是谁杀了他们?”他失神地望向面前的小童,“是谁?”

小道童被他这副模样骇住,一边抹泪一边茫然地摇头:“我们被关在一个山洞里,然后来的人说什么,‘我们没用了’‘要灭口’……”他因为害怕而连连后退,最后跌跌撞撞地坐倒在地,抬头间忽然看见了什么,惊声尖叫起来。

“是那个!那些人的衣服上,就是那个花纹!”

他惊恐地指着陈真人衣襟上的陈氏家纹,向着所有人大声叫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百九十二

“竖子无礼!”杜真人闻言登时呵斥了一句,飞快地扫了眼一旁的陈氏之主。

“黄口小儿之言,杜真人何必动怒?”齐云天微微笑了起来,抬袖不动声色地挡在那小道童面前,轻描淡写道,“反倒叫人觉得是做贼心虚。”

他的目光落在陈真人身上,是一派彬彬有礼的文雅,却又暗里藏着刀。

“你再说一遍……是谁杀了他们?”潘成图并没有理会一旁的明枪暗箭,只用力挣脱出已经半松的束缚,一把抓住自己弟子的肩膀,使劲摇晃。

小道童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味地指着世家陈真人的方向:“是他们,就是他们!”

韩真人面色一变:“哪里来的顽童血口喷人!洞天真人岂是你可污……”

“陈真人!”潘成图紧紧抱着自己唯一的弟子,忽地转向世家,一双眼睛里尽是血丝,几乎是用尽最后力气吼出那些质问,“你们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按你们说的去做,只要我替你们赔上性命去诬陷齐真人,你们就放我门下一条生路!你们……你们为何还要下此毒手?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们!你们已经杀了一个陈掌院,你们还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殿中诸人脸色齐齐一变。

“休得胡说,分明是你……”萧真人话说一半,忽然心中一沉,醒悟过来,转头看向另外几名洞天。

陈真人面色铁青,干瘪的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唯独那双矍铄的眼中迸出一种狠意。

“潘师侄,掌门与其他几位洞天真人皆在,你若想说什么,不必藏着掖着。”齐云天垂眼看着那跪倒在地的年轻人,轻声提醒。

潘成图似被此言惊醒,一下子松开怀中弟子,向着高处连连叩首,痛哭流涕:“掌门恕罪,师祖恕罪!弟子也是被逼无奈!求掌门和师祖为弟子做主啊!”

这惊变来得突然,而秦墨白于高处不过眉头微挑:“哦?你何罪之有?”

潘成图用力一抹脸上泪痕,声音沙哑:“是陈真人威胁弟子这么做的,他们带走了弟子的徒弟,说是,说是弟子如果不替他们污蔑齐真人,就要将他们……”说到此处,他哽咽着再无法继续,只能以头叩地无声落泪。

“糊涂,你怎可……唉。”于成耀在一旁连连摇头。

“一个月前,陈真人派人找上弟子,要弟子替他做事。他要弟子去上明院偷一本谱册,按他们的意思临摹齐真人的笔迹写了那封信,做成是封存多年的样子……弟子怕极了,可是弟子没有办法……”潘成图颤抖着开口,悲恸而无望,“他们拿了弟子的徒儿,还把弟子关起来,要弟子按他们说的去做,要弟子把恩师的死全都怪在齐真人头上……还说,光凭弟子口头的指证不够,要弟子,要弟子指认了齐真人之后自戕在上极殿才作数……”

他抽噎着,膝行到齐云天面前磕下一记响头:“齐真人……齐师伯,弟子也是情非得已,弟子都是被逼的!求师伯恕罪,求师伯恕罪!”

齐云天叹了口气,抬手将他扶起一些:“你方才说,陈掌院之死又是怎么一回事?”

潘成图咬紧牙关恨恨道:“弟子与陈掌院确实交好,陈掌院过世后,弟子曾去故地祭拜,结果就是在那时被陈氏的人抓住。陈真人逼迫弟子听命于他,还说,陈掌院就是受他们威胁去玄水真宫闹事,但又不肯替他们诬陷齐真人不在玄水真宫,这才被灭口……弟子若不按他们说的做,不仅自身难保,就能门下弟子也一个都不会幸免!”

“大胆!”陈真人终是一声怒喝。

齐云天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旁边的小道童好好扶着他师父,随即直起身来,环顾一圈殿中各异的神色,最后望向高处,温言道:“此事牵连甚广,弟子不敢妄言,还请掌门处置。”

秦掌门的目光与他的视线一错而过,在世家那片惨淡与惊怒上停留片刻,并不马上言语。

“掌门!这潘成图一派胡言,分明就是受人挑唆来攀咬陈氏,必得狠狠处置!”萧真人当机立断起身插话,“陈师兄素来温厚仁爱,怎会干出这等事来?这小子胆敢污蔑一派洞天,实在是罪不容诛!”

“方才还言之凿凿,”孙真人哂笑出声,“这时候又说是挑唆,萧真人道行高深,脸皮之厚实在教人钦佩。”

“师弟。”孟真人低声唤了一句,示意他不得无礼。

孙至言微微一耸肩,往后一靠,便不再多言,自等着看世家的好戏。

孟真人不作声地又看了眼颜、朱二位真人,这才向高处道:“此事全凭恩师处置。”

秦掌门俯视着殿下一切,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思索。齐云天回望着那目光,带着对周围一切的漠视,身形挺拔而骄傲。

“云天,”秦掌门端详了他许久,这才一笑,“此事毕竟由潘成图指证于你开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齐云天闻言也不过轻轻一笑,那是他最擅长的神情:“方才陈真人有句话说得对,如今殿上没有外人,”他看向世家四位洞天,“陈真人年事已高,一时糊涂在所难免,今日,我们就当潘师侄什么也不曾说过,什么也不曾发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