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百九十一
那一瞬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四面八方罩下了一张无形的网,那些交错的丝连同着锋利的过往无处不在,稍一动弹,就会被勒出血来,疼得伤筋动骨。
齐云天忽地轻笑出声:“听闻当年三泊之战,颜真人便曾欲定张衍张师弟一个‘勾结妖修,屠戮同门’之罪,不曾想数十年过去,颜真人还是如出一辙的说辞。如此执着,实在堪为吾辈楷模。”
他在洞天真人面前素来少以锋芒示人,如今冷不丁亮出一句锐利言辞,逼得人心头一凛。
颜真人冷眼看着他:“齐师侄此言,未免有巧言令色之嫌。”
“都是同门,何必伤了和气?”萧真人笑着在一旁打圆场,“云天,你颜师叔也只是推测,你又何必如此紧张?反倒叫人觉得你是心虚。”
韩真人四平八稳道:“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自然,只要云天能证明自己在闭关这些年里从未离开过玄水真宫,那些推论便不攻自破。”
齐云天坦然而镇定地对答:“玄水真宫虽然人丁稀薄,但诸位真人若要人证,弟子门下两个记名弟子也可……”
“你门下的弟子自然会替你说话!”潘成图在一旁厉声插话,“齐真人雷霆手腕,玄水真宫必定和你是一条舌头,他们说的话根本不足为信!”
“潘师侄,”齐云天注视着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带着教人不敢放肆的凛然,“且不说浮游天宫乃一派重地不容喧哗,眼下掌门与诸位洞天再上,我亦算你的师伯。长辈相谈,你却贸然插言,如此目无尊长,林师弟在时,便是如此教你礼数的吗?”
萧真人和缓一笑,悠哉道:“云天你何必与晚辈一般计较?何况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事关你的清白,总该有些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才行。”
孙真人一挑眉:“清者自清,云天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他来拿证据?还是说其实你们也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他曾经离山过?”
“既然云天没有离山,那便更不需要担心什么了。”杜真人站起身来,“掌门师兄,此事毕竟关系云天的声誉,不可马虎了事,免得日后有人借此议论于他。是以我以为,不如好好审问一番云天门下那两个记名弟子,确保其言可信为上。”
秦掌门沉吟一番后淡淡道:“哦?杜真人意欲何为?”
杜真人眼中有霜寒乍显又没,却并不直言,只看向一旁的陈真人。
后者老态龙钟地起身,那双仿佛被皱纹压得总是睁不开的眼睛目光深不见底:“此事原本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只是云天是被掌门寄予了厚望的,若因此事有了污点,只怕日后难以服众。”他话语缓慢,沉哑的嗓音始终没有更多起伏,“为了稳妥起见,恐怕只有以搜魂之术寻个真相了。”
“搜魂”二字一出,饶是齐云天一直处变不惊,眼中也有一丝惊忧掠过。
而那一丝情绪的波澜终是落在了陈真人眼中,化为对方唇角慈爱的笑意:“云天,你放心,我们断不会污蔑了你。”
“多谢陈真人为弟子着想,甘冒玄门之大不韪。”齐云天对上那笑意,最后也同样牵出一抹笑,“只是搜魂之术伤人神智,便是来世也入道无望。弟子毕竟也为人师,岂能见门下弟子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云天,这都是为你好。”陈真人和蔼微笑着,“你若执意不肯,反会像刚才萧真人说的一般,教人觉得你是心虚。”
孙真人就要反唇相讥,齐云天已是正色言道:“陈真人的教诲,弟子领受了。只是弟子有一事不明,既然真人已提出了搜魂之术,为何不直接向潘师侄求证,反而要舍近求远,审问玄水真宫弟子?如此,书信真伪,所言虚实,这些疑问都可迎刃而解。”
“齐云天!你先害我恩师,如今又来害我!”潘成图闻言登时激愤不已,不顾礼数站起身来,指着身旁之人歇斯底里大骂,“好,好,好!诸位真人,我所言句句属实,今日得以陈情真相,九死不悔!只望诸位真人为恩师报仇雪恨,莫要放过这等卑鄙小人!”
说着,他便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然而几乎是在同时,几道水波乍起,牢牢缠住了他的手足,教他动弹不得,只能重新跪下。
“诸位真人在上,休得放肆。”齐云天面色冷淡地看了潘成图一眼,“你若死在此处,是要让其他人以为我溟沧的上极殿是什么逼死人的地方吗?”
这话意有所指,便是一直笑着的萧真人,脸色都有几分挂不住。
说罢,齐云天又向高处行了一礼:“还请掌门恕弟子在上极殿擅自动法之罪。”
“事急从权,何罪之有?”秦掌门一掸拂尘笑道。
“不过话说回来,无缘无故,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朱真人在一旁沉默旁观了半晌,突然开口,“此子自绝之心不似作伪,若说是他要平白无故拿一条命来诬陷齐师侄,未免可笑。如此说来……”
“其实我等都是局外人,该如何评定,还是该由孟真人来说。”陈真人慢吞吞地发话,大有叹息之意,“孟真人,这浮游天宫如今没有外人,若说你心疼云天,那今日之事我们便当没发生过就是。”
这话看似熨帖,但孙至言却是脸色一变。对方分明是要把自家师兄的话头堵死,让他没法替云天分辨半句,否则便是偏袒不公蓄意包庇。
“师兄,此事……”他心中焦急,深感世家这次是有备而来,刚一开口,却见孟真人微微抬手示意,只得住口。
上极殿内倏尔便静了下来,只余殿外罡风声呼啸来去。陈真人稳如泰山地坐于洞天第一位,世家另外三名洞天各自交换了个眼神,也不再开口。
孟真人闭上眼,默然了良久,终是在睁开时望向自己的弟子:“云天。”
齐云天敛衽笔直地跪下,仍是一贯的端然:“弟子在。”
“为师想听你来说。”孟真人看着他,眉眼间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是一样的平静。
“多谢老师肯为弟子留一分辩白的余地。”齐云天缓慢拜下身去,叩首后直起身,看向一旁的潘成图,“潘师侄,你门下可有弟子?”
潘成图手脚受缚,咬牙切齿道:“我门下弟子共五人,不劳齐真人挂心。”
齐云天注视了他半晌,目光依稀有些悲悯。他轻叹一声:“你口口声声说要为林师弟讨回公道,不惜一死,为人弟子,你如此行为可称义勇。但你可曾想过,你若如此身死,你门下弟子日后该如何自处?”
潘成图面色一变,突然不再言语。
齐云天见状微微摇头,转而道:“启禀掌门,确实无玄水真宫以外的人能证明弟子在闭关期间不曾外出,但弟子想传一人上殿,还请准允。”
秦掌门的目光落在他从容不迫的神容上:“准。”
“请掌门传璎仙岛岛主于成耀,也就是潘师侄的师兄上殿。”齐云天静静道。
秦掌门颔首,唤来殿外执事童子前去通传。此言一出,萧真人略有几分疑色地看向旁边韩真人,后者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显然也拿捏不准齐云天此刻的用意。
陈真人眼皮动了动,看向殿中那青衣凛然的年轻人,却正撞上对方好整以暇的目光。
不多时,殿外童子来禀:“祖师,于岛主到了。”
“唤来他进来便是。”秦真人直接道。
随即,殿外有脚步声渐近,只是进来的却不止一人。一名灰衣道人牵着一个道童恭敬入殿,向着殿中诸人叩拜行礼:“弟子于成耀拜见掌门,师祖,诸位真人。”随即向着齐云天也是一礼,“见过齐师伯。”
而他领来的道童显然还不识这些礼数,一见到潘成图便慌慌张张地跑了上去:“恩师!弟子终于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