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你休得血口喷人!陈氏本就不曾做过这些!”杜真人冷声道。

“是弟子考虑不周。”齐云天歉然笑了笑,“既如此,那就只有从那封信开始彻查到底,再向可能相关之人一一取证。兴师动众倒在其次,只是如此这般,便要闹得门中上下沸反盈天……当然,既然陈真人清者自清,又岂会平白辱没了陈氏的名门声誉?那些蜚短流长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

“你……”陈真人直直地看着这个三言两语逼迫到自己眼前的年轻人,身形摇摇欲坠,咬牙切齿地想要开口,却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陈师兄!”杜真人离他最近,连忙将他扶住。

齐云天平静地立于殿中,任凭那些迫切的呼唤与担忧的惊呼擦身而过,是一种教人心惊的从容。

真是熟悉的骚乱与慌忙,就像是许多年以前,自己一道紫霄神雷劈下云端的那个十大弟子首座后一样。但又分明是不一样的感觉,那么淋漓尽致,那么肆无忌惮。

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一瞬间自心底腾起的,久违的畅快

名为“报复”。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百九十三

凛冽的山风顺着荒草丛生的山道刮开,枯黄的草叶在半空中辗转盘桓了半晌,终是匆匆掠过那翻飞如云的衣袖。

“我就送你到此处了。”齐云天于山前驻足,侧身看了眼身边的年轻人,和缓一笑,“景虚观在东华州的小宗门中也算有几分实力,你此番前去,只要把握住机遇,总能挣到比留在溟沧更好的出路。”

潘成图跪地一拜:“弟子多谢齐师伯成全。若无齐师伯提点弟子,驻守小宗门这等美差如何能轮到弟子这般微末之辈?”

齐云天目光平淡,将他扶起:“若无浮游天宫上那一出,我也无法名正言顺地向掌门请求派你去往其他宗门。而如今看似是罚你外放,其实远好过让你留在璎仙岛永无出头之日。这是你自己为自己赢来的机会,不必谢我。”

“是!”潘成图按下心中激动,恭敬应道,“齐师伯神机妙算,以退为进,弟子不过是沾了一点光罢了。”

“你很不错,”齐云天笑了笑,带了些意味深长地赞许,“似你这般的人才我自然不会让你一辈子驻守外派,等时候到了,自然有你出人头地的机会。”

潘成图闻言一喜,心中已盘算出了个大概:“弟子虽身在外派,但齐师伯日后有何吩咐,弟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你的几个弟子我已在那边安顿好了,他们都在等你。”齐云天闻言仍是微笑着,随即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多问了一句,“说来,怎么不见你那小弟子与你一起?”

潘成图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那孩子仿佛被这次的事情吓得有些痴傻,何况为了保险起见,也合该处理掉了。总归不过是个记名弟子,死了也不打紧,日后总有新的好苗子可以栽培。”

齐云天微微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的很周全,这样便谁也拿不住你的纰漏了。去吧。”

潘成图最后又是一拜,这才飞遁离去,身形消失在铅灰色的阴云里。

齐云天伫立在原地良久,目光仍追寻着潘成图远去的方向,唇角笑意渐深。

“看来你已经给他安排了个好去处。”稚嫩的童音脆生生地响起,那日在浮游天宫上指认陈氏的小道童自齐云天背后绕出,牵着他的袖口,咯咯一笑,“他现在大概还做着日后飞黄腾达的美梦吧。”

齐云天仿佛一点也不奇怪本该被潘成图料理掉的这个孩子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将自己的袖子自他手中抽出,转身重新牵了他的手往回走去:“好歹靠他演了这么一场好戏,就让他再做会儿美梦也无妨。”

小道童歪着头露出嫣然的笑意,眉目逐渐蜕变得女气,一身褚色道袍化作灰烬剥落,露出鲜红的衣裙。“花水月”真灵啧啧嘴,端详着身边这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你怎就知道世家一定会找上你安排的棋子?你这次也算得上是兵行险着了,可惜,若那日浮游天宫的人再多上一些,事情闹得再大一些,那位陈真人可就真是下不来台了。”

“他们太需要我的破绽了,既然如此,我便送一个破绽给他们。他们大喜之下,又怎会不落入彀中。可惜太易洞天那只老狐狸到底不是这么简单就能结果了的。”齐云天淡淡道,“不过此番也不是全无收获。”

“我倒是很好奇,他堂堂一个洞天,按理说道根当足够稳固,如何会被你那么容易就气吐了血?”真灵摇晃了一下他的手,眨了眨眼睛。

齐云天微微弯起唇角,不置一词。

真灵不觉有些忿忿不平:“这次我可是帮了你大忙,那天我演得不好吗?”

“是,还要多谢前辈此番出手相助。”齐云天笑叹一声,转身向她郑重一拜。

真灵干咳一声,摆了摆手,故作大度道:“罢了罢了,我也不过无聊,想瞧点乐子打发时间罢了。何况你若是被他们算计了,日后谁带着我去找我夫君?”

“你当年便曾说过,你似在溟沧中见过你夫君的转世。”齐云天瞧着她这些年逐渐恢复过来的神容,“可你屡屡掐算皆是无果,这是为何?”

这话似问到了真灵的痛处,她用力摇摇头:“不知道,或许是我现在道行还未复原,修为不够的缘故。”

齐云天看着她难得垂头丧气的模样,并不出言打扰,只抬起另一只手,注视着掌中悬浮的那一滴水若有所思。

真灵神伤也不过一瞬,抬起头时见到他掌心那滴水,不觉一愣,忽地道:“你眼下料理得那么利索,真的不怕有朝一日报应不爽吗?”

齐云天手指一拢,轻而易举地将那滴水泯灭于掌中,浅笑从容:“像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报应?”

殿内一片死寂,玉璧上虚晃地投出三个模糊的分身化影,唯独主座的位置难得空着。

“陈师兄那边,如何了?”萧真人率先道。

“自那日起便闭关,谁也不见,我等也不知道。”韩真人冷冷开口,“但陈师兄入道多年,道行在溟沧之中仅次于掌门,如今竟被一个齐云天害到如此地步,实在……”

杜真人哂笑一声:“是我等大意了。谁能想到那潘成图竟会反水?不……应该说他本就是齐云天的人才对。明明那封信是我等仿造,却偏偏被他说成是偷了上明院谱册所临摹,但这等事情,我们又如何拿得上台面来说?齐云天是算准了我们的意图,布置了这一局,到最后哑巴吃黄连的还是我们。”

韩真人突然振作道:“那潘成图被判了个外放景虚观,既然他已离开溟沧,那我等正好捉他回来,总能从他口中逼出些齐云天的破绽。”

“晚了。”萧真人摇头长叹一声,“我派出去的弟子回禀,言是潘成图早已死在一处荒郊野岭,肺腑尽碎,神魂也已散了。”

殿中忽地一静,只闻得殿外寒鸦磔磔之声。

“齐云天,好一个齐云天。”杜真人声音冷沉,“如今这溟沧,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

“如今之局我们不宜再插手,”韩真人沉思半晌后,这才斟酌着开口,“经此一事掌门与正德洞天那边已有了对世家发作的把柄,陈师兄又已是闭关休养,继续纠缠此事对我们没有好处。好在眼下十大弟子之位仍捏在我们手中,只要霍轩在十六派斗剑上夺得名次,来日方长,总有扳回一城的时候。”

萧真人思量一番,颔首道:“不错。好歹十六派斗剑人选已是定下,倒省得夜长梦多。”

三名洞天又是有聊片刻,终是不免郁结,不多时,便各自散去了分身化影。

正德大崇浩元洞天。

齐云天来到凉亭时,孟真人正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飞瀑湍流,宽大的道衣飞扬,有吞卷万里之势。

他静默片刻,随即恭敬如常地行礼:“弟子拜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