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大半时候都睡着,但是你那师弟的气机我倒也觉察出一些端倪。”真灵自他身边走过,打量起那一片禁制,“那不是你们玄门道统该有的气机,他纵使藏得极深,却瞒不过我这等本就出身魔穴之地的真器。”她曲起手指敲打了几处,“你们当初被困‘花水月’时,我便仔细分辨过你二人的修为,那时,那张衍身负大气运,也不过是初入玄光,而如今,已是今非昔比,恐怕没有哪一个修真问道之人精进能如他一般神速。”

“张师弟的为人,我心中有数。”齐云天闭了闭眼,轻笑一声,“真是有劳前辈费心了。”

女童偏着头,瞧着他:“我已是提醒过你了,该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我虽不知那究竟是何等的魔相之法,却也依稀能觉察到其间阴戾。你便不怕,有朝一日……”

“我这位师弟,”齐云天淡淡开口,截断了她的话语,“他自下院入门,一步步修行自如今,从未有半点对不住溟沧之处,反倒是门中屡屡有人暗害于他。他如何修行,又修炼何法,都有他自己的分寸,我断不会以此疑他。今日之言,还望前辈再勿提起。”

“……”女童眨了眨眼,“听你这么说,倒显得我像个挑拨离间的大恶人。”她倒也未曾多么介怀,挥手间素白的梨花自红袖中飞出,转眼便化开了那无形的禁制,“既然你都那么说了,那就走吧,你帮你那好师弟去。”

齐云天略有些意外:“多谢前……”

“好了好了快走快走,真是受不了你一提起你师弟就一副心神荡漾的模样。”

“……”

张衍得了瑶阴金印,趁着泰衡老祖与应、章二人缠斗时自殿中脱身而出应成霖与章伯彦虽之前斗得不可开交,但眼见岳御极被泰衡老祖夺舍,哪里还不知眼下情势?若不能就地斩杀了这万年魔头,谁也别想活着离开此处。

眼下局面大乱,人人都视那金印是烫手山芋,若是得了,免不了被那泰衡老祖盯上,而张衍却正巴不得以此物来个请君入瓮。

他一路飞遁而出,觉察到跟着章伯彦一并前来的徐公远紧追自己不放,索性直接出手,仗着自己力道身躯坚不可摧,一把将人打了个骨折筋裂。眼见那徐公远重伤之下还有一息尚存,他自然不会放虎归山,当下便要再补上一击,却见一滴清水自对方额间一贯而过,便断了他最后生机。

张衍转头向下看去,但见齐云天扶着山下石碑微微喘息,显然是气机未曾恢复便急急赶来,此刻见他无恙,才稍微背靠着石碑,露出些力不从心的倦怠。

“大师兄。”张衍来到他的面前,稳稳扶住了他。

齐云天额间尽是薄汗,但看向他时目光却仍是柔和的:“你没事就好,下次别这么乱来了。有大师兄在,还不需要你以身犯险。”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张衍一把将他揽起,往别处飞遁而去,“泰衡老祖魔身现世,料理起来得废些功夫。”

齐云天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然而眼下身体乏力,也只能由着张衍摆布。自从遇着张衍,体统二字便屡屡不知所踪,真是叫他无可奈何。

张衍抱着齐云天一路来到瑶阴派的炼器塔阁,放出九摄伏魔简的魔藏高阁入得其中,腾至第四层,运转了全部禁阵后,方才把人放下:“此处有大阵护持,当可保一时无恙。”他拿捏着齐云天的手腕,只一握便知他气机仍不充盈,笑了笑,“大师兄素来稳重,怎地这次如此莽撞?”

齐云天默不作声地看了眼这处不知名的高阁,隐隐能觉察到一股森然的威严。但此刻并不是计较这些时候,他轻咳两声,按捺下不平的气血:“泰衡老祖既然出世……无论掌门师祖是如何交代与你的,此事都到此为止,别再逞强。这里由我来解决,我会寻一个机会送你出去。”

张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大师兄这话未免折煞我张衍了。”

似曾相识的句子在耳边响起,有那么一个瞬间真是叫人恍惚。齐云天静静地看着那双骄傲的眼睛,叹了口气,伸手将面前这个年轻人抱入怀中:“有我在,你不用那么拼命的。”

张衍脊背挺得笔直,最后终是回抱住了他:“好。我先前在殿中得了能操纵瑶阴山门大阵的金印,炼化此印后,便可开启阵门,彻底掌控此间小界。我与你炼化开此印便离去,你也好多一条退路。”

齐云天见他被说动,这才放下心来。此刻他虽修为被限,但当初重伤垂死之际与人斗法也不是没有过,不过是多耗费一些心神算计而已。泰衡老祖魔身出世,固然气势汹汹,但毕竟也被万年封禁限制了道行,他还不惧与之一战。

“时间紧迫,这便开始吧。”齐云天与他盘坐在蒲团之上,看着张衍掏出那枚金印,伸手接过。

他稍微透入一点法力,便觉察到这金印封禁的威力之深。

张衍自袖中取出一道法符:“掌门临行前曾予我三道符箓,这除魔符便是其中一道,本是该用来斩杀那泰衡老祖法身的。”

“此符威力固然巨大,却也动静不小,以泰衡老祖那般的人物,定然会有所防备。只怕未必能用得上。”齐云天思量一番便领会到他的意思,“若以此符破除金印,倒也算物尽其用。”

张衍微微一笑:“师兄知我。”

齐云天垂下眼,抿唇也笑了笑,将符箓拍入金印之中。

张衍望着他,专注地多看了一眼,法诀一捏,与他一起炼化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百三十五

有一枚除魔符为引,破开金印表面那一层封禁后,法力便渐渐能透了进去。只是这枚金印到底是一方山门的传承之物,炼化时尤需谨慎,还得耗些时日。张衍故布疑阵,将魔藏高阁的大门敞开,若泰衡老祖的魔身闯入,便要瓮中捉鳖,以北冥剑气一剑斩之。

然而对方毕竟是大能前辈,万古魔修,并未因对手式微而掉以轻心。双方隔着高阁你来我往了几句,张衍刻意模糊了言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瞒前辈,我身上有一件至宝在身,可对前辈不利,本想引君入彀,但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这世上可对付贫道的东西当真不在少数,但能真正奏效的,至今也无。”殿外传来一声大笑,声音沙哑而傲慢。

张衍看了眼对面凝神入定祭炼金印的齐云天,继续以言辞与对方周旋:“晚辈另有要事在身,至多在此逗留十日,待粗浅祭炼金印之后,便要启了阵门,出外而去,若是届时还对付不了前辈,那就唯有请得门中师长来前来伏魔卫道了。”

殿外不过片刻沉默,泰衡老祖又已开口:“不知张道友是哪一家弟子?”

泰衡老祖寻到此地,可见小界之中其他修士大约已被他屠戮殆尽,张衍先前便已自报家门,此刻倒也无所谓亮出师承:“在下乃是溟沧派弟子,十大弟子之中排名第九。”他知齐云天此刻心神皆浸在金印炼制之中,无暇顾及外界之事,更不知自己此刻所言,复又补上一句,“十日之后,晚辈会在百丈之外启了那出入门户,往外而去,前辈若要阻我,大可一试!”

却是丝毫不提魔藏中还有一人的存在。

“也好,且给道友十日,到时贫道再来此与你一会。”殿外的老魔仿佛也不以为忤,反倒连笑几声,转眼间气息已远。

十日。齐云天炼化前曾估量的时日,但两人一齐炼化,到底会快上许多,当能在提前一两日,这便足够了。张衍放出法力,辅佐齐云天的力量沁入金印深处。

瑶阴小界之中昼夜与外界无异,朝明晦暗,自有更替。待得第九日月上中梢之时,高悬的金印终是泛起淡淡光芒,稳稳落入青衣修士的手中。

“不愧是一派传承。”齐云天来回把玩一转,微微一笑,“若非以除魔符破了表面的封禁,只怕再耗上月余也未必能有收获。”

张衍目光自那金印上一掠而过,只抬手抚上齐云天的侧脸:“大师兄,泰衡老祖的魔身毕竟不是凡俗之物,对付起来颇为棘手。只你一人,未免有些冒险,我若留下,还可助力一臂之力。”

齐云天按上那只手,叹了口气,似乎早知道要说服他没那么容易:“交给我就好。”他笑了笑,“还是说你不相信大师兄?”

张衍望进那双带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映在那漆黑的瞳仁里:“我信。”

他也许是在回答齐云天的说笑,也许是在回答某些盘桓过心中的疑问,原来许多话说到底也只是那么简短的字句,猝不及防出口,掷地有声。

齐云天似乎没想到张衍会答得如此利落而郑重,有些微愣,随即轻咳着稍稍错开了目光,笑了笑:“那便赌我一切顺遂吧。便是当年十六派斗剑,我也……”他说到这里,似有些自嘲,不再继续下去,只从怀中掏出那道护身符箓,交到张衍手中,转而握了握他的手腕,“走吧,事不宜迟,我送你出去。”

张衍与他一并起身,此时诸事已毕,他在等着齐云天询问这一片魔藏高阁的由来。然而齐云天自始至终不曾多问一句,只先一步行至高阁门口,运转金印。此时时机正好,阵门与这高阁相距不过百丈,一瞬飞遁便可脱阵而出。

“稍后我开启阵门,你便立刻离去,回门中复命,勿要在青桐山附近久留。”齐云天远望着一天明月清辉,端庄的眉目被月色照出几分安然。

张衍注意到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祭出了秋水笛若非要紧之战,齐云天是断不会动用这件法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