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瑶阴小界的阵法运转倒颇有些玄奇。”他一览四周,忽地开口道。

齐云天颔首:“我观此印中的玄机流转,这山门大阵的变化颇为古奥,想来当是万古之前的密藏之法,与现在有许多不同。”

“先前破阵而入时便有所感。”张衍似有几分恍然点头,“师兄,我可否一观?”

“恩。”齐云天将金印交予他,“只需催动灵机入内,此间小界光景便尽数呈于眼前,若要挪移门户,开闭禁制,也不过一念之间。”

张衍依他所言,择定就近那一处阵门,便只觉得有无形之力应心而动,睁眼时前方已有一道门户若隐若现。

“阵门已开,去吧。”齐云天向他微微一笑。

“好。”张衍最后抱了他一下,埋首于他的发丝间,吻了吻他的侧颈,“不过要走的不是我。”

齐云天几乎在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之前便要将他推向阵门,然而张衍牢牢制住了他,力量大得惊人,以他此刻的伤势根本无法与张衍的力道身躯抗衡。张衍扣着他的手腕紧抱着他调换了两人的位置,那个瞬间齐云天几乎从张衍眼中看见了刀一般坚决的锋芒。

“他们会拿你赌,但我不会。”张衍的声音就在他耳边,一字一句低沉而郑重,“我赌不起。”

下一刻,胸前转来的力道将他整个人用力推了出去,丧失行动力的身体就这么不受控制地被推向阵门。

“张衍!”

齐云天竭尽一切力气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那个黑色的影子,那张俊朗熟稔的面孔前一刻还近在咫尺,转眼间便再也无法触及,绷紧的指尖与最后的余温一错而过。

张衍平静而笃定地迎上他最后的目光,带着被月色照亮水落石出的罕见温情。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百三十六

睁开眼时,凉薄的月色兜头罩了下来,眼中映出的是青桐山上空无垠的夜幕。

不远处的青桐山仍被笼在一片迷蒙的光芒里,四周盘桓着还恋栈不去的诸多修士。他们还在觊觎着入内一探,贪恋着虚无缥缈的机缘,却不知那些先一步入得阵中的千百人几乎尽数丧命于魔头之手。

愚钝啊。

青衣的道者扶着山岩艰难起身,振袖抖去一身狼狈,长发散乱在风中。他咬牙要往山巅赶去,然而才迈出一步,便只觉脚下一软,跪倒在地靠着外渡的灵机支撑的身体已到了极限,连飞遁的力气也无。

齐云天努力收紧手指,想以此抠出一点力气,却只在地面留下些许微不足道的痕迹。

那种名叫无能为力的情绪真是可怕,揪紧一颗心,几乎要勒出血来。一股极锋利的力量划过胸口,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旧伤复发。然而那些经年累月的伤口却从未带来过这样森冷彻底的疼痛,就像是血脉都被某种阴晦的力量吞噬。

“他们会拿你赌,但我不会。我赌不起。”

猝不及防地,有某种湿润的温热滴落在手背上,几乎有种滚烫的错觉。齐云天微微一愣,那瞬间说不出是想要大哭还是大笑,然而沉重的无力感终究压得他只能低下头去,将那些涌动唇边的血气死死地咬紧。

为什么呢?世事如局,人人都是棋子,我也不过只是诸多棋子中称手的一枚而已,为什么……要为了我这样的人拼上性命?

值得吗?

护身与飞遁的法符在指尖犹自亮着光芒,张衍伫立于楼阁前,远望着旭日初升,云霞气势汹汹烧开一片。掌门临行前所赐的三道法符已用其一,不过剩下两道也足以成事了。

他拍开护身法符走出魔藏,收起这一片安身之地,取出那枚光泽流转的金印对手是魔道高人,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对阵的机会只有一次。如何引出这机会,如何把握这机会,便只看这最后一搏了。

他手握金印,灵机一转,阵门开启的瞬间,飞遁法符便带着他往那出口掠去。

几乎是同时,一尾魔蛟昂首杀来那分明只是一尊元婴,还未彻底恢复大能修士力量的万一,却在一瞬之间将天与地都染做漆黑一片,好似黑色的火焰点燃了四面八方,带着成千上万年前的嚣张霸道,无人能挡。

“来得正好。”

张衍忽地一笑,蓦然振袖回身,北冥剑气自他眉心一跃而出,眨眼间化作黑紫的锋芒斩下。魔蛟来势汹汹,对这一击避之不及,眨眼就被斩作两段。

然而胶着的那一刻,一缕神魂自魔蛟中蹿出,反而闯入张衍的眉心。

张衍只觉额前像是被烈火灼烧而过,心知是泰衡老祖早已放弃元婴之意,想要夺舍自己。识海间波澜骤起,惊涛骇浪接踵而至。

他不慌不惧,阖眼间已至心神之境。泰衡此举早在他意料之中,若非要诱这老魔与自己正面相交,他也不会如此孤注一掷。

“泰衡前辈,晚辈在此恭候多时了。”他于一片璀璨光河间起身,从容不迫地望向闯入自己识海之人。

“故弄玄虚!”泰衡眼见面前这年轻人与自己对上竟还如此游刃有余,心中恼火,当即化为魔蛟之身,就要吞纳此人心神。

张衍朗然一笑,运功抵挡。与那万年修士的半身相对,便是素来强势如他也感觉吃力。双方心魂交接在一处,那一刻眼前骤然一黑,他只见无数残影光景飞快地掠过眼前,像是眨眼间山崩地裂,海水如沸,一道光华于漩涡中绽开。

狰狞的蛟龙冲天而起,光芒渐暗的宝镜沉入深渊,一道接一道的符箓与剑光交错而来,将一片晦暗之物尽数封存。恍惚有龙吟声咆哮于天地之间,从亘古绵延至今。

张衍猛地自那片影像中挣脱出来,随即恍然大悟自己所见的竟是当年泰衡老祖斩尾之景。

魔蛟在同时抽身而退,硕大的眼目之中亦有惊异之色:“你竟然也……好,好,好,看来你与贫道冥冥自有一段因果!”

张衍虽不知他话中真意,但也丝毫不为所动。心神之境,稍有动摇便是万劫不复。

“你果然不知。”魔蛟放声大笑,“你当然不知!这世间虽有杀伐之剑可破万物,却也锋利不过天意高悬!”

张衍与他正面相对,黑袍无风自舞,翻飞如云:“命数有定,我自改之,天道有常,我自破之。晚辈只信事在人为。”

“竖子狂妄!天意若能改,何以为天意?你今日豪情万丈,来日必悔不当初!”泰衡老祖怒喝一声,眼中大有狰狞冷意,“张道友,你虽神魂坚稳,远胜常人,但贫道且看你又能坚持到几时!”

他转瞬间放出一身魔气,烧出一片黑火,浩浩荡荡席卷而来。

张衍虽与他齐平,目光中却带了几分居高临下之意:“泰衡前辈,只凭神魂相斗,晚辈却不是前辈对手,少不得只要请帮手了。”

抬手间有玉简从天而降,将魔气尽数罩住,任凭黑蛟如何挣扎,也只能被困其中。

“泰衡,今日此处,就是你俯首之地!”

意识仍是浑浑噩噩的,习惯了大局在握以后,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疲倦狼狈的时候仿佛当初跪在上极殿前的无望又如潮水般涌来,齐云天知道,其实自己从来没有摆脱过那些过去。

是真的,真的,太害怕失去了,那种无望经历过便没有勇气在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