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山风渐凉,张衍随手清理过周围不堪入目的痕迹,把鹤氅披在齐云天身上,将人抱起齐云天伤势未愈,他有意让他多睡上一会儿。自己倒还好,只是齐云天气机被锁,又经过刚才那么一番折腾,到底有些吃不消。

直到此时,他才有功夫静下心来捋一捋入得这瑶阴小界后的种种经历。

这么看来,自己当时并没有认错,那青泽道人确实是他的大师兄齐云天。至于齐云天留书说是去孟真人处祭炼法宝……张衍思索一番,心中也约摸有了个大概。想来他此番也是奉了掌门之命前来,阻止那凶人门下弟子插手此事,谁知那人竟然亲自出马……

那位晏真人的凶名张衍早有耳闻,也已是见过。齐云天伤重至此,还说那人是手下留情,便可见一斑。

他掏出那枚已无力量的神梭打量了一番,忽觉这梭的样式似曾相识,必是在哪里见过。

然而眼下却不是关注这些琐屑的时候,瑶阴五器还未有着落,那泰衡老祖的断尾之魔也尚未斩杀。张衍看了眼齐云天的伤口,到底不愿将他牵扯进来,当下便抱着他往最近的一处藏经阁楼飞遁而去。

阁楼最顶层的古书经典皆被人拿了去,四面偌大的架子上空无一物。张衍将齐云天安置在阁楼上供弟子小憩的矮榻上,借着此地残缺的禁制重新布置了一番。

如此之后他犹嫌不足,想起来时掌门曾给了自己三道符箓一张除魔,一张护身,一张飞遁于是又将那道护身的符箓连带着那“花水月”一并放入齐云天手中。

“大师兄先歇着,我稍后再来接你。”

张衍抬手抚过那张熟睡的脸,轻声开口。说罢,他利落地起身,就要往泊心顶赶去离开这么一段时候,也不知那岳御极可曾炼化开了瑶阴五器上的禁制?

走出两步时,他突然想起什么,顿住了脚步,回头再次看了一眼齐云天。

他想起来了,他确实是见过那种样式的神梭。在齐云天的记忆里,他曾清清楚楚地看着齐云天将这样一枚神梭赠与了钟穆清。齐云天曾受教于那位晏真人,会有对方所赐之梭并不意外,可他为何要将此物送给钟穆清?此间到底有何用意?

“要小心啊。那个三代辈大弟子,绝非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他此刻与你兄友弟恭,你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宽和待人的大师兄;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张衍静静地注视了齐云天片刻,替他将鹤氅盖好,这才转身化作清光遁去。

奔赴至泊心顶时,远远地,张衍便望见殿外广场上已是乱成一片。他重新化作之前那副样貌,以玄元子的身份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中。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处斗法的两名元婴真人身上,一时间无人注意到他的来去。

只见那应成霖放出元婴,高喝着要降妖伏魔,张衍转而又看向他的对手,一眼便认出这是之前与那徐公远同行的老魔,听方才叫阵,仿佛是唤作章伯彦。

两人斗得难解难分,那章伯彦出身魔宗,手段诡谲,斗法间放出诸多魔头吞食起附近修为薄弱的弟子。转眼间,已是有数十人败在那乌云般滚滚压来的魔头口中,被啃咬得血肉殆尽。

张衍有九摄伏魔简与血线金虫在身,自然不会惧怕这些手段,当下反客为主,引了几只魔头追随自己,来到无人之处便一只只用魔简吞吸干净。

他暗中修习《明道参神契》也有多年,一直苦于寻不到魔宗练手。之前重入海眼魔穴,借着解决绝机府一事,倒是吸食了几个血魄宗门人以作试炼,眼下更是个绝佳的机会。一连靠着魔简解决不少魔头,为了避免被章伯彦觉察,张衍见好就收,重新潜回内殿,审度起眼前局势。

应成霖与章伯彦一时僵持不下,岳御极那厢炼化瑶阴五器仿佛也到了关键之时。在场所有人都只待岳御极彻底完成炼化之后与应成霖联手破敌,然而张衍却隐隐预见了另一种结果。

章伯彦靠着元婴分身杀入内殿,趁着岳御极不备钻入其识海,眼看就要彻底掌控局势,谁知刹那间,他的元婴分身竟转眼就被岳御极反手灭杀。

“你是何人?”章伯彦立时分辨出眼前这人身上的气机已然转变,一时间又惊又怒。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泊心顶殿外广场上早已是乌云压来,滚滚雷霆轰然作响,一时间飞沙走石,隐隐有地裂山崩之像。

岳御极负手而立,蔑然一笑:“贫道,泰衡!”

“……好久不见了。”

齐云天在雷声大作间艰难地转醒,体内灵机依旧匮乏,但至少比之前的力不从心好上许多。他扶着额头坐起身,环视了一圈四周陌生的光景,随即注意到那个伫立在云窗前的红色身影红衣的女童远远望着窗外景象,神情有些缅怀般的恍惚。

“你醒了?”法宝真灵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意识仍有几分浑浑噩噩,齐云天按了按额角,才注意到手中的棱花镜与符箓。他捻起符箓看了看,心头一沉那符箓他一看便知是他那位掌门师祖的手笔,当时此番赐予张衍护身所用,可眼下却被张衍交到了他手上。

他手指稍微收紧,努力想要蕴起一点飞遁的力量,法宝真灵的声音却悠悠传来

“他回来了,你现在过去也没用了。”

齐云天对上那双目光苍老的眼睛:“谁?”

“昔年,有一位大能修士,迟迟不得突破飞升的最后一重窍关,后得高人指点,方明白过来是自己身上种了魔道因果。”女童用手指顺着长发,缓缓道,“于是他一面炼制了割舍道体的利器,一面炼制了斩断因果的法宝。”

齐云天闻言一愣。

真灵微微笑了起来,重新望向远处:“那斩断因果的法宝,乃是一面宝镜。他不仅彻底斩断了自己魔道的根本,还将收服的各种大妖与魔物封存于镜中,后来他于海底潜修,一朝飞升,那宝镜无主,随之流落,再未出世。”

“你竟是泰衡老祖所炼的真器,无怪乎……”齐云天收敛心神,忽地一笑,“可惜泰衡老祖早已飞升多年,留在此地的不过是当年的魔身。千年故人一朝重逢,前辈可是要改投旧主了吗?”

真灵却摇了摇头:“我虽是他祭炼出的法宝,可于他而言已是物尽其用,于我而言自然再无瓜葛。”她终于露出一种近乎惆怅的迷惘,“真是奇怪,这些陈年往事我明明都还记得,那我忘记的究竟是什么呢?”

齐云天并没有更多的心神去注意她的感慨,张衍临走前布下的禁制实在太过棘手,眼下他根本无法破解。在这瑶阴小界之中,坐忘莲的感应亦被压制,他更无从感知张衍此刻的安危。

法宝真灵仍是出神地看着外面:“夫君当初替我取的名字,我为什么会不记得了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百三十四

云窗之外电闪雷鸣乌云压顶,一派天昏地暗的妖异之象。齐云天抬手按上面前那道无形的禁制,试着发力想要撞破,那点勉强聚集起来的力道却被猝不及防悉数奉还,撞得他退后一步。

“他留你在这里,当然是为你好。”窗前的真灵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现在的你,就算出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齐云天一试不成,便不再做无用功。他祭出秋水笛,转而试探起禁制中法力流转的薄弱之处。

“不过话说回来,也许你那个师弟还真的不需要你出手相助。”真灵梳理着长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齐云天转头望着她,隐约觉得她的话意有所指:“你知道了什么?”

女童轻巧地来到他的面前:“你让我跟着他,如果他想起来了,就唤出你的影子告诉他真相。可惜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跟着他的这几个月,我倒是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她仰起头,似乎很满意齐云天此刻疑惑的目光:“他除了你们玄门正道的功法之外,仿佛还修习了其他的秘术。”

齐云天笑了笑,闻得此言不以为意:“溟沧从不禁弟子修习门派以外的功法,张师弟于别处自有机缘,那是好事。”

“那如果是那魔相之法呢?”真灵忽地挑眉一笑。

齐云天推演禁制的手指一顿,随即他不动声色地掩去了自己这点小动作,目光里不起波澜,唇角的一点笑意恰到好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