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这才是你的真实身份么,日本人?”

他带着怒气,一种被欺骗后的压抑着的怒气。

“不,和你一样,我现在是汉奸。”

于曼丽答的麻木,手指在他的纱布上摩挲。明楼冲她微微摇头,她的手从颈间的纱布上移开,摸到他的手臂上,身体上,急切地查看着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

他由着她动,甚至配合地抬了抬手臂。他知道,她不亲眼看到是绝不会放心的。

他慢慢聚起声音,字字嘲弄:“所以一切都是假的。你从接近明台到靠近我,就是为了拿图纸。你说的做的就是为了完成你的汉奸使命。真是没想到,这上海头号大汉奸的名目是不是该给你才对。”

“没有!不是假的,我喜欢你,不是假的。”于曼丽叫了出来,搭在他膝头的手忍不住就要下手拧他,被他一把握在掌心里。拗着手,她说:“明楼,你不是说过,这世上的大智慧者,既要能金刚怒目,又要会菩萨低眉么?你就不能答应他们么,不就是一张图,和你做过的那些事相比,不值一提啊,就当是为了我们,好不好?”

“我明楼可以一个人做汉奸,一个人做尽肮脏龌蹉事,但是明家不能。他们真的只是要图么,他们要的是一整个明家吧。”

“你不干净,明家能干净?明长官你太天真了吧,外人指着脊梁说的是明家人,逃得了?”

明楼惨白了脸色,真真假假里,这一句话,他突然不会回了。

“我说对了,对不对,你心里也明白的,只是死撑着罢了。”曼丽心疼地瞧着他,他们知道有窃听,她被带来就是为了劝说他的。她不能不说,像他不得不听一样。

她的手指紧紧勾住他的,不让他握拳,不让他蜷起来掐他自己。两个人像在角力一样,她明白那是他心里深处过不去的坎,是铃木和汪曼春一定要戳的他的痛。与其他们说,不如她来说。

明楼垂下头,把脸贴在她的掌心里。嘶哑着低吼:“那又怎么样?他们用什么来换我明家的东西。”

“用我。你知道我以前做什么的么?”

不是每件事都能预料到分毫无差的,不是每个计划都万无一失的。明楼猛然抬起头,眼里迸出惊恐。在于曼丽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感到了她手的颤抖,她害怕了,他一下明白了铃木和汪曼春要怎么使于曼丽这把刀来戳伤他了。比他脖子上那一刀还狠。

曼丽在满脸的泪水里恬静地看着他,像山石缝里的一朵百合花。她说:“我从小被卖到那种地方的。我喜欢你,为了这身份不被揭开,为了你们明家能接受我,我才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现在,他们说,如果你不会为了我妥协,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们会给我安排一个好去处,做我会做的那些事。”

明楼哆嗦着嘴唇,死命握紧她的手,把她往怀里拉。

曼丽不敢靠近,怕两个人一起崩溃。她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摇着头,艰难地把话说完。

“明楼,你能不能,就当做是做一回有情有义的嫖客,替我赎这一次身呢?”

“你…你…”

已经不用再刻意地去说真话或者假话了,这一刀戳过来,单是想想可能会有的万分之一的将来,他已经千疮百孔,坠入深渊了。

“你看不起我了么?是不是连喜欢两个字都不敢说了。是不是觉得还是汪曼春比我干净呢?”

她在他掌心里一遍遍写着:没事的,我没事的。我会挺住的。

他哭了,像一个被冰封的雕像,连热泪都融化不了的雕像。她就在面前,他却不能抱她,不能吻她,不能给她力量,还要用一句句话去伤她。哪怕是假话,也终归会在说出的那一秒伤了。

“我…我不知道…”

曼丽朝他靠近了点,嘴里说着:“我求你,求你行不行。”

“我…我…”

他用唇语无声继续说着:两天,再熬两天。

她用力点头。两个人再无一句话说,只是深深地,眷恋地望着。他松松地摊开着掌心,她的手就静静地躺在上面。他不敢去握住,生怕那句老话,握地越紧的,流逝地越快。

贪婪着这份触感,他们在心里描摹,镌刻。

直到守牢的日本宪兵过来要带走她,曼丽突然开口:“明楼,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小心翼翼,满满拢起的掌心里全是她。他呵护着,珍视着的她。

我一直那么喜欢你,像此刻望尽你远去的背影,后会有期。

☆、第 38 章

死,人之所难,然耻为狂夫所害。/ 宁为短命全贞鬼,不做偷生失节人。/ 宁为有闻而死,不为无闻而生……

明楼坐在草堆上,瞪着仅有的窗户一夜到天明。于曼丽被带走后,有人送来晚饭,又原封不动地拿走。再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他就一直这样靠着墙壁坐着,看着,想着,再默念着这些舍生取义的词句。他不怕死,却正被狂夫所害。他还存活于这世上,然在世人眼里早无节义可言。他活着的时候没有声名,就算将来死了,怕也是无人知晓和会记住曾有过他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国存,他是身后被横眉冷对的无耻;国亡,他更是会被千夫所指的卑劣。

荣耀,这个儿时也曾希冀和拼命追逐过的词,今生都已和他无关。说从无可惜,没有不甘是不可能的。尤其在此刻这样一间阴冷的囚房里,在他知道曼丽可能因为他而堕入他永生无法救赎和原谅自己的不堪中时,他发现自己毫无作为。

眼睁睁,是一个听起来有万般无奈的词,却又是一个懦弱、不负责任的词。

他懊丧、懊悔而从心里开始鄙视自己。之前在俱乐部里面对明台和阿诚的那份笃定正在手心里慢慢流逝。就算再不敢握紧,再虚拢着又如何?

他不敢闭眼,一闭上便是那几日梦中所见的同样的一片血红,排山倒海。被压倒,被吞没。他不怕,可是,能不能再见她一面,能不能,用他的死换她余生的平安喜乐。

如果可以,他就认了!如果不可以,如果不可以呢……

他傻了,他是无神论者,他从不信鬼神之说,他不曾付出祈祷过,又凭何要他们的护佑。

明楼,你有什么?你的一腔信念,你的多重身份,你所谓的运筹帷幄,你谋尽一切,却谋不到你爱的女人。她信你什么,她又爱你什么?

起手无悔,因为起手之时不曾有她。

也曾希望,长身玉立的身旁有一段柔情期许。白墙青瓦的路上,有人相候。最后…到底还是等不到,看不久,不能拥有。

只是,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