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转眼又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色。

刘福军有点想看清楚庭院里的游泳池，但是夜色太浓，他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晰。

说实话，许娟然在养病那几天是很奇怪的，她变得话很多，愿意和自己聊很多童年趣事，但是刘福军总是能看见她聊着聊着就发起呆来。

她发呆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怎么下毒吗？还是说在怀念过去的生活？

刘福军其实好奇过很久：从许娟然的只言片语里，他能体会到许爸爸许妈妈对她有多么宠爱，那么许娟然是怎样自己一个人熬过父母去世的那两年呢？总归不会像他一样，用酒精麻痹自己，用武力来彰显自己的强大。他对于母亲的去世都介意了很久，他想象不出许娟然面对父母离世后的生活是多么的艰难。

其实他懂，他和许娟然注定同途异路，就算他向她表达自己的心痛和安慰，在坚强的许娟然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而又可笑。

可是许娟然仿佛天生就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她沉默的样子，她哭泣的样子，她笑起来和他轻轻说话的样子……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这些记忆让他有一种宿命感，仿佛他们两个无论是什么样的开始，无论他们的故事重来多少次，他都会一腔孤勇地奔向她，绝不后悔。

这栋别墅太大，一个人住真的太孤独了。

刘福军坐在阳台上，突然觉得这栋房子空旷得像在无人的山谷里一样，穿堂风像是山呼海啸般的吵闹。他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嗓子有些痒。原来想一个人也会上瘾，那种思念的感觉比烟瘾还难以忍受。

东方泛出了鱼肚白，刘福军将手臂环在胸前，抱住了那个再也触碰不到的她。想象着她还在身边，即便他从未拥有过她，也从未温暖过她的心，而他自己也变得千疮百孔。

他和她的一切，从厕所的一桶冷水开始连接，从一场阴谋开始纠缠不休，从一杯红酒一次迷醉开始升温，最终在一场烟花下戛然而止。

或许连许娟然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很怕冷，她喜欢自己抱着她，可醉酒后的许娟然不怕冷了，但刘福军却依然会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冷水的冲刷，他不想她再被淋湿了。他也想给许娟然真正的温暖。

“未来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给她温暖。”刘福军无端生出了一些感慨，“毕竟我的人生，也就马上要结束了。”

那就放她自由。

0039 Chapter39 【孤独】

入狱后，许娟然总是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幽深的隧道和那道温暖的声音消失了，梦里是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一直延伸到天边，望不到尽头。

许娟然不知道这个梦预示着什么。后来有狱友告诉她，梦见向日葵是吉兆，会得到幸福。

许娟然笑了笑没有说话。她这样的人，还会得到幸福么。

但当许娟然意识到所有的事情都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时，那片向日葵已经全部枯萎了。

开始是远处的一点点，后来，绿油油的叶子越来越少，最后，所见之处都是焦黄的枯枝和干裂的土地。

她跪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把仅剩的花朵护在怀里，眼泪落到脚下的土地里瞬间蒸发。没有用，她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

终于连天空都变得晦暗。许娟然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两个心跳，那感觉熟悉而又陌生，听到那个好像并不存在的心跳声，她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没有了啊…

是真的没有了。

这天，许娟然和弟弟见过面后，一直在回想着录音机里的那首歌。

她又想起了刘福军，这个她害怕想起却又总是想起的人。

她曾经认真复盘过两人在楼顶的那次谈话，过去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那几句话杀死了刘福军，很久以后她才想明白，是她利用刘福军对自己的爱杀死了他。

进监狱以后她没有要求过带什么东西，刘福军写给她的那封信是她唯一要求。

她曾经以为自己把刘福军看得很透彻，但是他对于自己的感情，一直以来都是许娟然无法理解的部分。

她一直很介意刘福军对自己的伤害，所以她为了开解自己，会不停地揣摩刘福军当初的用意。

为什么被选择的那个人是自己？

是因为自己一直是那帮小太妹欺负的对象吗？是因为自己家有钱所以要报复吗？是因为自己是孤儿所以好欺负吗？

所以她要再把那封信再多看几遍，她不理解他的喜欢是怎么产生，是因为看见醉酒后的自己很可怜吗？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复仇很孤单吗？

如果要是恶意揣测，她可以把刘福军想象成十恶不赦的人，但是她实际上非常清楚，坏人不是他。

坏人是自己。

刘福军是在楼顶才和她说了实话，他说他也过得不快乐，他没有朋友，没有认可他的人，是自己在给他力量。

时至今日，她才理解原来很多在她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常识，在刘福军的世界里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他的世界里，没有人去看见他样貌之下的内心世界，没有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他活得自卑又厌世，所以他没有好好活过。他看见了自己，所以拼了命地想让自己活下去。哪怕随口一句气话他也信。

时间过得越久，许娟然就越后悔。

为什么两人最坦诚交流的对话只有那么一次，明明在养病期间两人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把话说开。她知道震哥的事，他也知道，但是他们都没有让对方知道。只能是她坚定不移地进行复仇，而他笨拙地想要找方法救她。

她总觉得自己活得孤独又绝望，是因为真的孤独，还是说是她自己把内心封闭起来了？

相处融洽的那几天，许娟然其实偷偷给自己过过生日，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虽然说她的生日早就过了，而这也仅仅是想提前给自己一点安慰，毕竟她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活不到下一次生日。

那天下午散步前她换上新裙子，和刘福军说是仪式感。她走得很慢，想把散步的时间拉长。后来她看到了小麻雀的照片，新生命的出现带给她很鲜活的感触。活着真的是很美好的事情，但是她却要放弃了。

最后他们两人走到离别墅最远的院子角落时，她又忍不住回头看那个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家。

许娟然很后悔，如果当时她开口对刘福军说一句自己想好好活着，哪怕不把自己的计划说出口，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可是她没有，那天下午，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家，什么都没有对刘福军说。

许娟然重新把信折好，放回枕头底下。继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还记得刘福军说过，他是废物，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说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