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娟然一直在利用他,刘福军知道。许娟然通过接近他,一直在观察着那些人,他应该早有所怀疑的。可是为什么?她不让他接近的那几间屋子,她不让他打扰的那些时间,她不让他陪同的那些出行,他为什么没想到去怀疑她?
说到底,她只是个女高中生。遭受了那么多伤害,她甚至不敢报警。甚至还委曲求全地跟他做交易,放低姿态去讨好那帮人渣,她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原来一切都在这里等着他。许娟然一直以来的隐忍,都是为了这一刻。
如果是放在以前,刘福军会觉得这就是自己最后脱身的机会了。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被利用了。说好要一起走,可是许娟然背着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一点余地也没给他留。她利用他,再背叛他,浇灭了他的希望,戳破了他的幻想。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一起看烟花,嘴唇上还有她温软的触感,手上还戴着她为他编的手环。刘福军还幻想着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但当事情发生后,眼前一切未知的恐惧都排山倒海地向他奔涌而来。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刘福军构想中的“远走高飞”,真正到了面前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接住。他本以为能够牢牢抓在手中的命运,早在他踏入许家宅院的那天起,就已经失控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放弃一切,值得吗?不管明天结果如何,他和她之间都再无可能了。
刘福军这辈子最爱的就是许娟然。
死了都要爱。
我把我的命都给你,好不好?
刘福军不能停下来。他一心想着要弥补,哪怕她不会再看他一眼。许娟然有大好的前途,却被他亲手毁了。他在她面前关上了那扇厚厚的大门,她被他逼到了死角,他还天真地以为,他们是同一阵线的伙伴。
怎么可能呢?刘福军是个聪明人,他早该明白,这是一场必输的赌局。他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挽救她,说到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她没错,爱也没错,错的只有他自己。
这就是他的绝症,刘福军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彻心扉。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他把信封粘在青蛙玩偶上,因为那天从游乐场回来,许娟然在书房里呆呆地看了这个玩偶很久,不知怎么,他觉得许娟然一定会注意这个玩偶,所以把信粘在玩偶身上,许娟然一定会看见的。
“为了能够救她,我真是煞费苦心啊。”刘福军自嘲地想,“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其实刘福军也不懂许娟然为什么会那么郑重其事地收藏起这个玩偶。她那么痛恨那些人,也痛恨他,她有什么理由珍惜自己送给他的礼物呢?
当时他在信里写的是应该是因为玩偶让许娟然想起了很多事,但是他猜不到是什么事。许娟然心底埋藏太多秘密,这是他一辈子都无法知道的秘密。可是刘福军也明白,许娟然其实对他讲过自己的秘密。
她讲过她爸妈之间的点点滴滴,她喝醉酒的时候讲自己如何伪装不让弟弟发现自己的崩溃。甚至她告诉了自己,她早就开始下毒杀人。
刘福军觉得自己很矛盾,但他又发现许娟然同样很矛盾。
他清楚自己特别想逃,从发现震哥的企图到现在许娟然下毒,他不想自己被牵连,但现在他居然想着给许娟然顶罪。刘福军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么做的后果,一旦进警局,他这辈子就完了。但这个晚上,他只想做这么一件事。
许娟然的行为也特别矛盾。
刘福军想起了酒吧分开后许娟然冷漠的口气。案子一发生,她在他面前已经连装都懒得装了。她肯定恨极了自己,所以才会这么无所顾忌吧。可是她又同意了自己明天去学校见面。刘福军已经有点搞不懂许娟然对自己的态度了。始作俑者就是自己,但是为什么她要带自己离开包厢呢,为什么不让自己也中毒呢?毕竟约会这事是她主动提的,如果她不提,刘福军自己也不会提的。
而且现在回想起她说的之前的下毒杀人,刘福军想到就是去海边玩的那次。她做的太隐蔽了,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对劲,而且他也不清楚许娟然人不在现场是怎么做到的。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只要她自己不提,就没人知道海边溺亡的事情和她有关,自己专心把控好这次投毒的细节就行了。
但是……
许娟然为什么要提前告诉他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难道她明天打算去自首吗?还是说她有计划逃离,可她又和自己说了曾经做过的案子。想不通了,明天早上去问清楚吧……
刘福军从沙发坐起身来,今天晚上他不想去卧室睡觉,房间里充斥着许娟然的气息,他觉得她的气息会干扰自己思考。本来打算在客厅沙发将就一晚,现在想问题想得毫无睡意,他起身打开客厅的灯,往二楼的露天阳台走去。
阳台的摆设跟上次和许娟然聊天时的一模一样。刘福军躺在摇椅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起了从前。
两年前,刘福军还在乡下,他不知道所谓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在他看来,男人和女人住在一起,就是搭伙过日子。
15岁的刘福军并不知道,远方的一个女孩已经在独自拉扯弟弟生活。
16岁的刘福军失去了母亲,他一个人来到城市,成天打架喝酒混日子,对着路过的女生吹口哨。他也并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滋味,不管是成绩优异的乖乖女,还是嚣张跋扈的小太妹,在他看来好像都差不多。
17岁的刘福军遇上了震哥,震哥告诉他,女人就是用来睡的,什么样的贞洁烈女,只要睡服了她就离不开男人了。再有本事的女人都会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在这个社会中,男人掌控着一切资源,包括女人这种生物。她们的性别就是原罪,她们注定斗不过男人。
直到刘福军遇见了许娟然。
明明她也失去了亲人,却没有像他那般放逐自己,她被他拖入肮脏的泥沼,却从未放弃过抗争命运。
刘福军觉得自己就是一滩烂泥,他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只好随波逐流。但他却妄想掌控许娟然,以为只要得到了她的身体,她就会属于他。
到头来,反而是许娟然改变了他。刘福军慢慢发现,她在他心里已经不仅仅是爱人,更是他的亲人,他的偶像,他的灯塔。
仿佛是用亚当肋骨造就的夏娃,她不是他的附属品,而他有了她才变得完整。
原来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只不过她们都不是她而已。
她不该被任何人或事掩去光芒,不管她孤独也好,高傲也罢,她就是她,她应该在广阔的大地上肆意生长。
她也是他。刘福军明白自己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但许娟然应当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她本不应该替天行道,但她代替他,代替那些不得不向命运低头的人好好活着,实现梦想,这才应该是她的宿命。
他救了她,才是在救自己。
刘福军觉得阳台有点冷,起身回房间,拿了一条毛毯盖在自己身上。今夜注定睡不着了,不如用最后的时光来看清楚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吧。
刘福军望向黑漆漆的庭院,想起来了前几天陪许娟然在院子里散步的场景。
那时候许娟然明明病没好多久,却坚持要去后院散步。刘福军有点想骂她,可是话到嘴边又舍不得。她嫌一个人散步无聊,硬拖着自己陪她。可是他也担心她会摔跤,于是答应了。
头一天下过雨,后院的路有些泥泞。许娟然却一反常态地换了条绿裙子散步,他问她为什么,结果她说这是仪式感,要认真对待散步这件事。刘福军也就笑笑没说话。
她身体没有完全好,走得很慢,一小步一小步的。刘福军不得不放慢自己的脚步,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烦。
那天穿着绿裙子的她特别美,美得像森林里的精灵一样,要是脸色没那么白就好了。刘福军看着许娟然的脸,静静享受着她的陪伴。
最近他总是患得患失,喝醉酒的许娟然难得会对他热情和主动,他很享受,可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直到这几天他才发现,原来清醒的真实的许娟然对他的接纳和温柔,才会让他的心底真正落在实处。这种触手可及的爱,才是最鲜活最令人振奋的,才能拂去他浑浑噩噩的人生里的灰暗。
两人走到树下的时候,刘福军突然想起昨天在树上搭的鸟窝。他喊住许娟然让她等一下,然后迅速爬上树,找到小麻雀的位置,他把挡住视线的树枝扒拉开,问许娟然要不要看小麻雀。
许娟然把手拢成喇叭状,朝他喊着:“不要把小麻雀拿下来,如果他们身上沾染了太多人类的气息,会被麻雀妈妈当成异类然后抛弃的。”
刘福军点点头,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小麻雀的照片便从树上下来。他把照片给许娟然看,看见她仔细看着小小的麻雀,脸上绽放出璨然一笑,刘福军觉得生命一下子变得充满了色彩,是那种勃勃生机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