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有些好笑。
许娟然觉得他们两人是在同一个世界却没有交流的两个大傻瓜。她是个疯子,她憎恨他,她拒绝去理解他,却又忍不住去分析他。刘福军是个蠢人,他喜欢她,却用最错误的方式接近他,最后只能从高处坠落,再也抓不住她。
哪里是什么配不配的问题,他们两个只是差个互相了解的契机而已。
刘福军要带着许娟然去更加幽深的海底,最后只有她一人来到了这里。那个渺小,卑怯的他沉入到海底,隐匿在天边,随着枯萎的向日葵花田一同消失了。
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许娟然坐起身,看着那面看过无数遍的水泥墙。她曾经无数次对自己说过她不喜欢刘福军,她恨这个人。
但现在房间里空无一人,她面对冰冷的水泥墙放下了仇恨,回忆里的那些温暖一点点被放大。
他的吻,他宽大的手掌,他为她做过的饭洗过的衣服,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他们之间隔着山海,隔着咆哮的罪恶,他的眼神那么认真,可是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她的手沾满了鲜血,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一次次朝她张开双臂。
那个温暖的早上,刘福军嬉皮笑脸地说要把最后一个安全套留作纪念。许娟然没有理会他的变态发言,那时的她坚信,总有一天要除掉这帮人,包括他在内。
那个纪念品如今在哪儿呢?许娟然也不知道了,她还记得那小盒子上印着的一行小字。
“大胆爱吧。”
现在只剩下许娟然自己,没有人嘲笑和围观,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想他了。
那晚在酒吧里,他揉着她被抓痛的手臂,他用身体挡住那些人的拍摄,他伤害了她,却对她说不要怕,他会疼她。
时间无法倒退,他对她的伤害也无法改变。他们不可能重新开始的,但许娟然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去想他。
不止一次,她觉得自己的生命早就结束在了那晚昏暗的酒吧里。之后的每一天,她看不到他的体贴,听不懂他的情话,却在失去他后发现,自己的心跳强烈而又清晰。
真是可笑,许娟然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像水泥墙一样硬了,有谁会去喜欢上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呢?
如果没有这些事,她应该每天两点一线地往返于学校和家里。许娟然很怀念以前在学校里的日子,那时候什么也不用想,每天走着同样的路看着相同的景色,曾经她觉得无聊的那些日常,如今看来却格外珍贵。
许娟然还记得,有天下着小雨,放学后她打着伞独自走在操场上。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个男生,在一棵树下停住了脚步。
他把手中的雨伞支在树下,走出几步,然后又折返,从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到伞下。
许娟然走过去,伞下是一个纸箱,里面有一窝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猫咪。那男生把自己的伞留下为小猫们挡雨,还把自己身上仅剩的食物掏出来留给它们充饥。
许娟然在心里吐槽,真是弱智,猫怎么会吃口香糖呢?
那男生把校服外套盖在自己的鸡窝头上,急匆匆地跑了。
许娟然把一箱小猫送到宠物医院,最后只活下来了两只,她自己又没精力去照顾小动物,只能在网上挂了消息看看有没有同城的网友来领养。
只是那天过后,许娟然再也没见过那个鸡窝头的男生。她把他留下来的伞送到了门卫室,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人认领过。
许娟然生病的那几天,刘福军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有天下着小雨,刘福军却消失了好半天,回来时整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你又去哪儿疯了?不怕感冒吗?”许娟然皱了皱眉,扔给他一条毛巾。
“嘿嘿,我在院子里的树上搭了个鸟窝…最近有一窝小麻雀破壳了,你没听到吗?明天要是雨停了就带你去看。”
刘福军傻笑着,把头上的树叶摘了下来。
许娟然看着刘福军披着毛巾,急匆匆地跑去洗澡,她突然想问问他,有没有在学校门卫处认领过一把伞。
他就是他。
麻木不仁看着校园霸凌发生的是他,热衷于拯救小动物的也是他。许娟然知道,值得信赖的人一直在她身边,但她心里始终有一根刺,碰一下就痛到不能呼吸,拔下来就会鲜血淋漓。
他们只能这样同途异路,渐行渐远,而那颗名为爱的种子,早已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那根刺还坚定不移地扎在那里,没有人发现思念已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发酵,每当许娟然想起,就不由得悲从中来。
后来她给了他希望,却亲手浇灭了希望。
他也拼命想给她希望,甚至把自己的命给她也在所不惜,而她却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从这份卑小,污秽的感情里,终于开出了洁白的花。
她早就已经不恨他了,他曾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随着他的死,一切都已烟消云散。这是他欠她的,他一厢情愿地想要弥补,许娟然把手放在胸口,回忆里那些温暖的碎片霸道地填补了她伤痕累累的心,她却觉得自己失去了更多。
许娟然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幸好也只有一年。
一个人孤独地按部就班地过着没有波动的日子,倒数着日子算离开的时间。
她受的煎熬已经够久了,而且她知道会有人替自己照顾弟弟。说自己再无牵挂是假的,时间像轰隆隆的火车从她身上呼啸而过,终将带走她的伤痕和记忆。
而阿娟也并非真的没有怨言,许娟然这次选择相信他,相信他可以带着这些回忆继续走下去。
许娟然安静地在心里默数着时间的流逝,滴答滴答,她在等待离开的日子。
她曾经并不相信那些轮回转世的说法,最近却经常会幻想,在另一个世界里,爸爸妈妈见到她了,会不会责骂她呢?毕竟从小到大她都很乖,但有时候偏偏会有些近乎固执的倔强。
还有那个他,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的他,会不会安安心心地去下一世了呢?许娟然想,或许他会在某个有烟花的地方等她,他们都穿着整洁的衣服,眼里再没有怨怼和猜忌。
她的手环弄丢了,需要他再编一个。她还想告诉他,他不是废物。
她不会再害怕了。
0040 Chapter40 【尾声】
三年后,在机场等候室里,郑凯旋送刘家娟出国,临走前还在帮他检查行李。
“东西都带齐了吗?”郑凯旋问。
“带齐了。”刘家娟答道。“我走之前还去墓地看了爸爸妈妈和姐姐,我说了自己要出国的事情。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