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会有片刻慌乱道:“今期!”

严今期置若罔闻。

“而后来,真相告诉我,驸马,李莫,梁家,所有见过她的人无不无辜。我当然想报仇,”她顿了一下,“可我没有选择报仇。”

“那是因为你的幸运。”宗云乡冷声道,“你与梁知会双双滞留,生死不渝,你现在既得利益,又怎配置喙其他不幸之人?”

“……她是我的幸运,没错。”严今期低声说罢,复又抬头道,“可你方才有一点说错了,当初我离开京城,并非只为避免睹物思人。其实我与你一样,并没有在京城行走的志向,我曾经一度想在学成后离京,做个行游医者,却因为一些原因耽误在京师。故人走后,我在那片土地上再无牵挂,索性借此出走,聊慰少时之志。而如今滞留新城,我的想法一如当初,能借新城之便继续实现少时之愿,我觉得很好。至于前世之仇,既已隔世,又何必白白成为我之愁苦忧思呢?”

“我明白了,你放下了。”宗云乡笑了两声,“你还心怀天下啊,这叫什么,大慈大悲么?不计回报不计前尘,你就差超脱成仙了罢?”

“……打断一下,”梁知会小声开口道,“我从没觉得今期是神仙当然你说私心,那我确实如此想,不过那她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仙,嘿嘿。”

宗云乡面露怒意:“……”

梁知会忙继续道:“但对于所有人而言,她做的不就是一个大夫会做的事么?尽最大可能治病救人,有时再给人免点医药费这事儿她从前也做,现在与从前的差别只是用上了新城的书册与药粉,这根本不是神仙,就是个大夫。说到神仙么,我倒觉得贵地院子中央那颗许愿树的操作更像。我很赞同你那句‘神不响应的人来应’,本意是好,可若将原本自愿的帮助视为施舍,甚至因此借优势主宰世间的善恶之报,岂非潜移默化地给自己栽上了神的帽子?神仙多累啊,一条一条地判决世间善恶?何为善恶?如何惩处得宜?那些才是神仙考虑的事情,可我只是人,考虑不来那些破事,今期不也一样么?”

严今期拱手道:“前辈恕她妄言之罪。我虽未选报仇之路,可也断没有妄自劝阻前辈与仇人消弭恩仇之意,前辈害命之仇,非是她人所能感同身受,我等皆非亲历之人,均无劝阻之立场。若以大义劝阻,无疑荒谬伪善,若以隐市之利劝阻,无疑更是以此绑架前辈。”

宗云乡愣了一下,轻轻冷笑一声:“你倒是明理之人。”

“今期既不配劝阻前辈,”严今期深深一揖,“只好以实际行动阻拦。”

宗云乡大笑道:“那你还不如多废话两句!”

梁知会伸手去抓她,却在那一瞬间抓了个空

“她隐形的!”

“奉劝一句。”宗云乡左右环绕着踱步,叫梁知会看得见摸不着,“一会这里要来人了快走吧?”

她抖出一摞纸,面上第一张赫然用朱砂写着一些笔画扭曲的大字:有仇报仇,御医院,京师医馆,一又十载前恶鬼,宗之焕书。

宗云乡嘴角一勾,却毫无笑意。她眼里露出狠厉之色,随即转身就穿墙而出!

梁知会拉起严今期:“快走!否则一会他们必然以有人弄鬼之名排查御医院上下,被他们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她们刚跑出御医院侧边小门,就听到身后传来惊呼。

梁知会在逃命间隙回头一张望,便见方才宗云乡拎着的那叠纸被她以隐身状态,抛得满院乱飞,夹杂着纷乱的纸钱,让大年三十的御医院诡异如人间炼狱。

远远看去,宗云乡孑然立在墙头,碎发被吹拂而起,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梁知会一边拉着严今期狂奔一边道:“我还要谢谢她提醒我们快跑吗?她在大内皇宫搞这一出,自己隐身飘来飘去也就罢了,一会李莫觉得皇宫威严受到侵犯,感情四处筛查就栽到我俩头上了呗!”

严今期:“这边快钻!”

两人顾不得身后的杂草都被压断,墙下的小洞被暴露了出来,只两下钻了出去,此时已听得身后的呐喊,还伴随着隐隐的拉弓声音。

梁知会心中发毛,下意识抱着严今期往墙角一扑,一支利箭直直射/入了她们方才所处的地方。

索性大年三十的傍晚里,天色暗沉得飞快,二人擦着夜色,几经转向后直直奔入街巷间。

“去哪儿?”梁知会问道。

“她吓完御医院,应当就会去挨个找人了。”严今期喘气道,“赌么?”

梁知会一愣,兴奋道:“赌啊!”

严今期:“去找简城!”

街巷宅院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预热,孩童已经大喊大叫地四处乱窜,与浓厚的夜色一起,给二人打下了最好的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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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城酒量不好,大年三十的宴席才刚刚开始,他便有些不胜酒力,心道还得留着肚子喝下半夜呢,于是找了个借口,先溜回了房间,叫了个丫鬟给自己捶肩揉额角。

虽说及时止住了,但他此刻终究还是有五分醉意。正逢过年,外头张灯结彩,看得叫人心头心生欢喜。简城眯眼瞧着那伺候自己的丫鬟,觉得借着醉意越瞧越顺眼,一只有些肿胀的手就搭上了对方的手。

“啊!”那丫鬟一惊,连连想要后退,手却被简城拉紧了抽不出来。

“丫头啊,”简城打了个酒嗝,“没事,没事啊……来!过来点!”

丫鬟脸上的表情逐渐由惊惶变为惊惧,进而转向空白。

简城醉眼没看到她的眼神早就越过了自己,仍当对方是在故作姿态,大喇喇地一挥手:“听话啊!来呃啊!”

简城后颈骤然遭到重击,当场往前面扑了过去,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他还未及反应,就被人揪住领子,嘴里塞了一团臭烘烘的布团,手臂被人往后用硬硬的东西锁在了一起。

简城:“呜呜呜!”

丫鬟几步后退,竟然凭空出现的白衣女子吓得忘了尖叫,跌坐在角落里。

宗云乡不急不缓地绕到他挣钱,抬起脚尖,踢了踢他的脸,笑着俯视他:“还记得我么?”

简城愤怒地发出“呜呜”声,大概含糊着什么大胆、要她好看之类的话。

“不记得了。”宗云乡拔出一柄尖刀,“我就让你记得。十一年前,有个女人拿到了御医院的选举资格,在回乡的途中,被你的人连人带车马推下了山崖……啊,想起来了。”

简城的眼睛瞪大到让人难以相信的地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难以相信是吧?你的人去山下找了尸骨,核对了脸,死得透透的。”宗云乡睁大眼,俯身看他,“可我现在站在你面前啊!”

简城手脚颤抖着,脸色惨白,几乎要翻白眼晕死过去。

“这么多年,我一直看着你呀。”宗云乡展露一个好看的笑颜,“现在,到了清算的时候。先割你哪里比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