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再?次贴了贴薛映的?额头, 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很热。“晚饭是在这里吃,还是坐着吃?”
“我想坐着。”薛映不假思索地答道。躺了一天,他很想站起来走一会儿。
于是温承帮他穿上厚厚的?外衣,薛映心里觉得在室内不用?穿这么多,可想着自己险些冻出风寒,便没有多说,乖乖穿上衣服。
坐在餐桌前,薛映尝试着伸了下胳膊,这件衣服果然有点限制他的?行动,估计只能?夹面前的?食物,不能?夹太远的?食物。但这也没有什么,横竖侍立在一旁的?人会为他们布菜。
薛映正想着吃点什么好,还未及开口,就发?现温承将?手里乘了好几样饭菜的?碗放到了自己面前,于是他接过吃了起来。日里他们两个人吃饭,虽不至于吵闹,可多少亦能?说几句闲话,可今日他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于是他也只是安静的?吃着,没有说话。
可这样的?氛围维持的?久了,薛映难免觉得有点压抑,他悄悄看了一眼温承,似乎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可直觉告诉他这不对劲。略微思忖了下,薛映靠近温承,悄声问道:“你?是不是不高兴?
”
温承动作微微一顿,看向薛映,道:“我没有不高兴。”
看起来似乎和平常一样,不过薛映敏锐地觉察到并?非如此。他不禁想起从前的?很多时候,他看不透温承的?想法,可现在的?他发?已然能?从细微处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他没有得意,而是继续看着温承。
察觉到薛映没有收回视线,而是一直盯着自己,并?不吃饭,温承又偏头看向他,问道:“不合胃口?”
薛映见他不肯说实情,不免失望,可房间里还有不少侍从,他只好道:“好吃得紧,我正好也饿。”今日一天都在熟睡,没能?好生吃饭,故而晚上多是口味清淡的?饭菜,以免刺激到肠胃。另置了山楂糕开胃,为了证明自己的?胃口很好,薛映抬手向远处的?一道菜伸去筷子,不防袖子有点紧,夹菜到中间时胳膊抖了一下,夹住的?菜滑落到不远处的?汤里,尚且有些热的?酸汤溅到了薛映的?手背和衣袖上。
屋里很安静,衬得这一声“扑通”格外明显,薛映收回手,略有一点尴尬,他明白自己这样做似乎有点失礼,但这是在自己的?家中,又不算什么事情,未及说话,旁边服侍的?人忙端了浣手的?木盆近前,钟贵紧张道:“快,这是凉水,主子快泡一下。”
薛映依言将?手没入水中,水撇去油污的?同时,带着凉意浸润在肌肤上,缓解了方才被烫着的?灼热感。这向来是个缓解烫伤的?好法子,薛映心里有数,又泡了一会儿,才将?手从木盆中拿出来,正要擦拭,温承已经握住了他的?右手小?臂,轻轻地拉了过去,先是用?帕子帮他轻轻吸掉手上的?水分,而后又在手上抹上了带着凉意的?药膏。
温承一直低着头,薛映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由?得屏住呼吸,小?声道:“我没什么事。”一点点烫伤而已,当真算不得大事。
“疼不疼?”温承问他。
“怎么可能?会疼?只不过有一点麻。”薛映连忙又道,“你?不用?担心,就算让大夫来,也会这样说的?。”
“我知道,养两天便好了。”温承语气柔和,神情也变得轻松不少。
薛映原以为温承会更不高兴,心里又琢磨起该如何让温承不要这样担心自己。可好像在一瞬间,温承的?情绪又完全恢复如往常一般,薛映甚至觉得之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温承没有容他多想,又将他沾了油污的袖子挽了一截,让他继续吃饭,待会吃完饭再?换衣服。
先前那道汤已然被撤了下去,另换上了其他菜式,侍从又赶忙布菜,生怕再?惹出事故,每个人都比之前更加谨慎小心。
待到吃过饭,重又换了外衣,侍从们奉了茶后方才离开。四下终于无人,薛映坐在那里,几乎是肆无忌惮地看向温承。
温承早已察觉视线,这次没让薛映等太久,开口问道:“总看着我做什么?”
“感觉你?有事瞒着我。”薛映道。
“我能?有什么瞒着你?的??”温承眼尾浮现出笑意。
薛映问道:“陛下又要对你?不利了吗?”
“他最?近倒没什么动作,就算有,我也有所准备,不必担心。”温承安慰他。
其实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薛映就觉得不太可能?是这个原因?,这么久以来,他们两个对皇帝的?态度心知肚明,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温承因?此而失望或担忧。他只好又想了一会儿,再?次问道:“难道大夫说了点什么,但我觉得现在还好,都没有真的?发?烧,不至于大惊小?怪的?。难道还有旁的?事?
“没有,大夫说你?很好。”温承顿了下又道,“你?和孩子都很好。”
可除了这个,也实在想不出别的?问题。薛映略带惊愕地猜测道:“难不成?是你?在外面……”
“想到哪里去了。”温承的?神情变得有点古怪,他看了薛映好一会儿,最?终无奈地拍了下他的?额头。
薛映亦是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非常好笑,哪怕力道很轻,他还是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笑得很开心:“你?拍疼我了。”
“那怎么办?”温承顺着他的?话说道,“帮你?吹一吹?”
“嗯,我想一下行不行。”薛映矜持道,可他还没有想好,温承已经凑了过来,很快他察觉到触及额头的?并?不是微风,而是柔然的?触感。
吻一下又一下轻柔地落在额头上,像每一个早晨的?问候。亲了很长?一会儿,寂静的?环境中,薛映逐渐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随着心跳一起加快,他听到温承问自己。
“还疼吗?”
薛映想要动一下,可是温承将?他圈得很紧,他正好也不想摇头,于是就着这个姿势,蹭了下温承的?下巴,几乎是同时温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吻上了他的?嘴唇。
过了年节,马上又到元宵。自从在太庙中经历灵位打翻一事,兴和帝总是怕祖先怪罪,这半年沉迷于祈福。坊间最?近传出消息,兴和帝请了数位僧道,要在元宵这日做一场法事,为天下祈福,估计要有很大一场热闹。薛映不能?出门,可听到消息,也在想京城的?上元节是何种模样,索性给?府内大半的?人放了假,许他们到了正日子可以出去玩。
谁料元宵那日凌晨,又下了一场大雪,企盼着出门的?众人无奈被拦在了家中。不过变化对薛映毫无影响,他本来就没打算上街游玩,此刻正安心坐在暖炉旁边喝着茶。更何况温承也在家中陪着他,到了晚上的?时候,两人在花厅里看着式样不同的?宫灯。
两人居住的?寝殿,每间房屋并?不算大,好在一排房屋很多,两人在这一间屋子坐一会儿,过一会儿在换一间房间。其间自有人去通风换气,以防待在屋中的?人觉得闷气。
毕竟是在多是密闭的?室内,并?不适合同时点很多盏灯,摆放在面前的?灯笼都是未点燃的?。但这并?不会减色太多,这些灯都是各处送上来的?精巧物件,每一件无论?是做工用?料还是绘画,都是优中选优。因?是佳节,绘画上多用?的?泛着金银两色的?颜料,室内的?亮光打在上面,愈发?显出熠熠生辉的?样子。
薛映看了一圈儿,只觉哪个都好,最?终挑了一个剪纸贴绘的?灯笼,灯笼上有一个“春”字。“这个正好挂在窗户上,回头太阳光打进来,衬在一起也好看。”话刚落音,立时便有人将?其挂在了窗前。
撤掉前面的?灯笼,露出后面一个画着人物图案的?灯笼,灯笼上画着的?是一个小?孩子趴在地上拨草,而旁边有两个大人正坐在蒲团上看着他玩。紧临着的?是另一幅图,这图只露出一半,也能?看清楚依旧是大人和小?孩一同入画。
“这是婴戏图?”薛映问完后,又觉得不对。之前见过的?婴戏图多是几个孩子一同嬉闹,或扑蝶,或斗蛐蛐,而这两幅图都是两个大人在看一个小?孩儿玩。
温承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引了一点烛火,点燃灯芯,走马灯慢慢转起来,转出了后面几幅画,小?孩子渐渐长?大,其余都是差不多的?样子。而落到最?后的?几幅画,则分别是一个穿着武服的?将?军站在太师椅旁边,不远处是一个少年人,两人似乎正要对视。还有看不出边际的?大山里,方才的?将?军背着少年在山路中行走。
走马灯转了一圈,薛映意识到其中的?顺序,从他们相遇开始,是他们的?曾经和现在,也是以后。
薛映觉得鼻子有点发?酸。温承常常已经流露出对用?余生来践诺的?意味。他现在已经明白很多人在热恋上头的?时候会山盟海誓,可他丝毫不会怀疑温承的?同他许诺过的?,哪怕实际上他们在一起不过半年。他深深吸了口气,随口问了个问题,“这到底画得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幼童阶段的?孩子并?不好在画上分辨男女,画面上的?婴孩亦没有正脸,只能?看见圆圆的?后脑勺上面戴了个虎头帽。
“等生下来养两天就知道了。”温承道。
“怎么还要养两天,生下来就能?知道的?。”薛映心绪略有些复杂,听到这个回答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他弯了弯眼睛,靠在温承身上,心里感慨良多,“你?这样子,我都担心你?会宠坏小?孩子。”
温承静默了一瞬,说道:“养你?和养孩子不一样。”孩子譬如一张白纸,须的?年长?者好好教导才能?更好的?长?大。不能?苛责,也要明辨道理,不能?将?人宠坏了。可薛映不会被宠坏,因?为骄纵是一个人在成?长?里收获了很多偏爱的?证明,温承的?心里不免觉得遗憾。而且,薛映年龄再?小?也是他的?妻子,孩子可以教训,但妻子教训不得。
“嗯,我明白的?。”薛映答应着,温承虽没有将?话说得很透,他却是听出来从前没有细想,如今渐渐明白的?一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