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后,年已经到了尾声。大夫说这个孩子大约会在春天出生,于是众人皆围着这件事忙碌。给?小?孩置办的?床褥等物年前皆以齐备,年后正好做一些小?衣服。孩子虽不急着穿,可这些东西?向来是提前预备着。
薛映每日看人送来新布匹,挑了花色做成?衣物,他想起走马灯上的?虎头帽,又让人去做了虎头鞋和小?老虎的?布偶。今年是个虎年,他们的?孩子也算是一只小?老虎。
选好花色布匹的?第二天,钟贵带人从库房里搬了好几个箱子出来,打开来看,里面多是给?小?孩用?的?东西?,其中不少东西?据说是宫中的?旧物。
新的?东西?固然好,有些年限的?老物件也很珍贵,更何况上面还寄托着很多长?辈的?祝福,哪怕这些人大多已经离世,可祝福不会随着光阴而褪色。薛映从中取出一个长?命锁,据说是温承小?时候戴过的?,正自端详间,又有人送了东西?进来。
几个包袱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子上,薛映认出这里面包的?是衣服,奇道:“这才多久的?功夫,这么快就做好了?”王府中做衣服哪怕只是给?小?孩子穿,除了裁剪缝制,还需要花很长?的?功夫纹绣,每一件都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完成?。
侍从将?包好的?衣服拿出来瞧,薛映察觉出不对,便道,“似乎是我的?衣服?”
“正是给?您做的?衣服呢。王爷最?近年前就让人预备下料子,请了江南那边的?师傅做的?,都是时新的?花样。”钟贵笑道。
住进王府之后,他的?衣饰多是温承吩咐人做好了送来,倒也没什么稀奇。薛映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些衣服多是出门穿的?衣服,比家常穿的?更加华丽繁复,可孩子出生后还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于是笑着道:“他这会子急什么,我一时又不急着穿。”
“王爷想是看到了合适的?,便都想着给?王妃提前预备上。”钟贵道。
自己操心小?的?衣服,温承操心自己的?衣服,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薛映垂眸想了想,问道:“王爷今儿去哪了?”
“在前院过目郡王的?寿礼呢。”钟贵答道。
正月的?末尾是温敛的?生日,元宵节后便亲自送了帖子。温敛与温承虽非一母同胞,但因?着他年纪最?小?,先帝曾经代为抚养过几年,故而温承对这个弟弟多有照拂,多年来兄友弟恭,颇是不错。
“那我也去瞧瞧。”薛映起身道,这几天天气变得暖和起来,温承许他可以出门走走,但略远一点的?地方就要乘软轿过去。
他想,他大约是能?明白前阵子不太对劲的?缘故了。
第49章 第 49 章
这次过生辰并算不?得整寿, 可温敛过完生日,便会前往封地,故而这次生日请了不?少人去。
礼单是早就拟好了的, 管家在年前就将礼物打点好了, 原也用?不?着操心。只不?过这次送的礼物有一样是先帝也便是温承与温敛共同的兄长宣德帝留下来的。
宣德帝病笃之时, 念及幼弟年龄尚小, 倒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除了请几位老太妃共同抚养,还预备了一件礼物交托给温承。原是要?在温敛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送上的,不?过前几年因?着太妃们故去后接连守孝,温敛并没有大办过生日,而温承又不?在京中, 故而一直没有送去, 今年倒是个合适的时候。
与此同时,不?少旧年间?他与兄长的书信也被一起搬了出来,他取出其中一封, 看了一会儿, 却没有打开,在放回去的时候,门?帘被人从外面打开, 行礼问安的声音相继传来。
温承抬起头,放下手里?的东西, 瞧见薛映走了进来。“怎么突然?来这里??”今日刚收拾出来,还有不?少灰尘,他想要?带薛映出去, 却瞧着薛映已?经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看你给我?做了好多?衣服,想着来找找你。”薛映笑眯眯地说道。
温承看着他眼睛弯弯的样子, 问道:“那些样子喜欢吗?”
“喜欢的。”薛映朝屋内扫了一眼,瞧见屋子里?放置了一扇尺寸不?小的紫檀屏风,心知这是寿礼的一部分,瞟了一眼桌子上的礼单,另有包好的如意?等?物,算得上很厚的一份寿礼了。温承曾与他讲过不?少旧日在宫中的故事,他知道这俩兄弟关?系不?错,倒也不?觉得奇怪。“寿宴那天,你打算穿什么出门?呢?”
一旁有人奉茶上来,温承推了一杯到薛映面前,说道:“我?没有打算去。”
薛映双手握紧茶杯,倒没有惊奇,只是问道:“为什么?”
“春天易发时疫,寿宴那日宾客众多?,万一将病气带回来就不?好了。”温承道。
这个理由看似有道理,薛映并没有顺着他说,反而说道:“有谁生了病还会出门?赴宴的,就算郡王府里?有病人,也不?会让客人见到的。”
温承没有找其他的缘由,而是道:“可我?不?想出门?,我?更想在家里?陪着你,不?好么?”
“自?然?也好。”薛映嘴上随意?答应着,一双眼睛却是观察着温承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的异常。他没有思索太久,便伸手握住温承的手,坐得更靠近了些,问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我?当然?是担心的。”温承回答的非常坦然?,“现在月份越来越大了,我?把你留在家中,就算有他们在,我?也不?是很放心。”
“我?说的不?是这种担心。”薛映说得更加直白,声音却变得轻起来,“你分明是在害怕。”你是在我?会出事,害怕我?不?能平安的生下这个孩子,对不?对?”
温承沉默了一瞬,似乎是要?解释,可又没能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薛映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笃定,已?然?是洞悉一切。
猜对了。薛映见这次自?己终于猜到了温承的想法,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应该更早猜到的,但那时候他没有细想过。从住进王府里?起,他每一次身体不?适,到后面胎动几次,有多?长时间?睡不?着,温承在和大夫说的时候,都比他自?己记得要?清楚,这些尚算正常。可越到后面,他越能意?识到温承一直掩饰着一种隐秘的担忧。就像他夜间?被胎动惊醒,次数多?了,他也会担心自?己的状况扰的温承睡不?着觉,可温承每每只是摸着他的头,和他说没事。
现在想想,温承并不?是因?为警觉而被一点声响扰了清梦,而是在担心他。有几次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的时候,他会感受到温承摸他的额头和脸颊,每一次半夜睁开眼睛温承都是醒来的,而每一次睡去的时候温承都比他晚些时候才睡着,不?知道何时才会再次入睡。这些隐秘的担忧,从前他不?能分辨,可随着日渐熟稔,他已?经心知肚明。况且最近温承送的东西,更像是一直在同他诉说着长相厮守,他们会有很长很久的以后。次数多?了,再迟顿的人也能觉察出来。
此时的房间?里?是长久的沉默,温承难得不?知道说点什么好。这半年多?让大夫们翻来覆去的对着古书上少有的记载研究着生子秘药,被整理后的按例皆是呈到了他的书桌上,他渐渐发现生子药对孩子有着很强的保护力,一旦开始孕育,是没法中止的。但却没有哪个记载能够说明这种药对怀孕之人的效力如何。而且,就算是平常的生产,都有着不?确定的风险,更何况是药物造成的怀孕。
这些担忧一直压在温承的心里?,他不?许大夫们对薛映说,因?为他从小便知道最要?紧的时候,是不?能让别人察觉到自己有一丝的犹豫和动摇。作为发号施令的人,如若流露出一丝不?好的情绪,都会影响到那些追随着他的人。
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不?免去想,那些险些失去的时候。一次是在九凤山中,薛映险些落入插满尖刀的陷阱中,另一次则是他在山洞中醒来,却不?知道从哪里?才能找到薛映。而这一次,他不?免会想薛映如果不是认识自己,也许不?会反复的陷入危险之中,又稀里?糊涂的怀了孩子,要?因?为生产在生死一线挣扎。
情绪在积累中开始放大,直到那天晚上,他在看到薛映因?为热汤手上再次生出不?正常的红色印记,思绪在那一刹那中停止。那天晚上,他终于冷静下来,意?识到不?能让自?己愈发焦躁的情绪影响到薛映。而恰巧是那一晚,薛映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温承觉得喉咙变得艰涩,一句话讲得难得迟缓:“我的确在害怕。”
薛映看着眼神复杂的温承,伸出手臂,抱住温承:“大夫们医术都很不?错,我?这半年多?也被你照顾的很好,而孩子无论是像你还是像我身体都不会差。你不?要?这样子,你该想,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可你每天都很辛苦。”温承想起数年前听到那些老学究们说,娶妻娶贤,繁衍子嗣,协理内宅,孝亲敬长。可他却觉得,成亲不?是为了心爱的人吃苦。
“可我?和你在一起,从来没有一天觉得是苦的。你知道的,如果我?没有遇见你的话,怕是过得更加糟糕。”薛映想得很清楚,沦为男宠又落入心思诡异的人手里?,怕是无法活到现在。是温承的出现,才有了另一种选择。
温承被他说得有点动容,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遇到薛映,大约会是这种结局。但他心里?更希望,当时的很多?事情,他可以做得更好些。
对薛映来说,只要?在温承身边,他什么都不?害怕,但他清楚这句话若是现在说了,怕是温承会更加担忧。他索性换了种说法:“你对我?这么好,我?又这么喜欢你,一刻也不?想离开你。我?会和你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一起长大的。不?光是你在计划这些事情,我?时常会想以后每年过年都给你和孩子送什么。”
“我?不?会舍得离开你的,我?不?会有事的,你说呢?”
“你不?会有事的,绝不?会。”听到这样的疑问,温承自?然?明白不?该再迟疑。他在佛前点过明灯,也在神庙前发过誓愿。他不?知道天地间?是否有神佛,若是有的话,他希望他们看到他的诚心,他手上有杀孽,他希望这些不?会影响到薛映。他祈愿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他做过的善事,都会成为薛映一个人福报。
将心里?想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讲了一通,薛映终于心安。他从前依赖温承,看到的都是温承的强势和决断,没有想过他的内心也会有犹豫和不?够坚定的时候。他这几日也想过,如果他们两个年纪相仿,温承大约也不?会在心里?背负这样重的负担。
但他又想起那天温承说,他和孩子不?一样,而这个不?一样,不?止是辈分,也是他作为妻子是和温承是等?同的。所以有些事情他只要?问,温承还是会告诉他的。
“这么多?天,你是不?是都没有睡好过。”类似的问题,薛映之前问过温承,可那时候的温承总是说睡得很好,也拒绝两人分开睡的提议。
这一次的温承不?再否认:“可我?想抱着你。”也是担心到睡不?着的时候,真实的触感和拥抱才会让他更加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