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三人座里另外前后上车的两位新识驴友,攀谈的声音不止的窸窸窣窣,催人梦回。一种曾经熟悉的领略,男人的话儿挺多的。我生性不爱凑热闹,不忍心也瞥过一眼:他们各自端正地举着手机,一边沟通,一边刷题。「学习强国」App 中,位列队伍第一的成绩大不容易,这是二人偶遇后意外又连连感叹的第一个共同议题。
我将耳机又调大了两格音量,马后炮地反思起自己弃考这件事儿。
四年前的复读,我未能如愿考上喜欢的那所高校,一年前暑假,我又因故放弃了最初的「研读计划」。决定好北上务工,我便清楚了,日后自己只能彻底地和那片攀岩在旧校区里高高的常青藤隔墙相望。这是少有的藏在我心里的一根刺儿。我在春天时以为它被拔下了,未料及秋风一阵拂过一年一度考研白热化,它却又能蠢蠢欲动地,勾人急了。
如若需要解释下这份遗憾和眼前的「弃考」有何关系?那大概是:我对所谓的「喜欢」,都有些力不从心。
跟车的导游一路依旧井然有序地举着小蜜蜂宣讲,那之中的很多内容我前一次已和代尹听过。稍与上次不同的点在于,这次的导游先生特意突出来一个事宜游客需要提前购票。我警惕地拉松了一边耳机,转而去观摩他的举动。
“大家拿出手机用微信扫一扫座前的二维码,然后登入界面按要求填入信息,购票系统升级,游客登城前要自行完成网上预约购票……大家尽快操作,有不方便的请举手,我再过去帮忙。”
辅助的话音一落,离我们最近的斜后座立马有老年模样的人举起了手,渐渐,不远的前排也有,一个,两个,接连不断地。导游先生环视了整车,咽了口水盖住自个儿艰苦卓绝的面状。他沿着车厢中道从前往后又从后往前重复奔波,直至第二遍结束从后车厢返前部分的途中,才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驻足在我们一排的道上,俯身和靠道的那位小伙儿亲切地交流着。
“您一会儿就不用买票了,下了车去咨询台换票就成。”导游先生说话的声音比之前轻低了许多。
“好的。”小伙儿话毕,径直从胸前的兜里掏出一沓红色证件,示意导游先生再次帮忙确认许可,然后才轻轻却也诚恳地点了头,说,“谢谢。”
意料之中,免票服务的是名军人。先前我敏锐地觉察过他的特殊身份从他上车后落座、放包行云流水的动作里看出了端倪。
而后更加深判断的,则是因为其一路车程始终笔直不屈的坐姿,活像整个后背被人旱住了一面平整的铜铁。
奇怪,我暗暗有所揣摩,似乎 70 周年国庆后,北京城里角角落落,蜂拥而出散漫下许多「迷彩服」了。虽说这样的人在首都本就不稀奇有,但如果细心一算,最近我撞上的情况真叫空前绝后。
第002章
听说北长城很陡
“需要帮忙吗?”我问隔壁的先生。
贴心导游刚刚提醒完军人同志,不好意思直接略过我们我和夹坐中间的大叔。
于是额外善意又尴尬地再指引了我们一下,说:“您二位扫码进入平台,按流程预约操作即可。”言毕,他人飞快如释重负地离开了,根本无暇关照宛然间更如临大敌、一脸错愕的大叔。
我是一上车就先扫码买了票。当时我还不晓得这个操作是必须的,因为至少五月我和代尹来时,它还没成为一种必须。那会儿旁边的两位还未上车,我提前购票单纯是为了自己图个方便。此刻,看着一个和我亲爹一般的年纪,拿着手机忽远忽近、点来点去,愣是许久碰不着对的选项的中年男子,我很难不想起正在远方家中的某位男士,同时,我也估摸出身边的大叔多少是存在了远视。
我当然毫不介意自己花掉一点儿时间帮助别人共同克服小问题,只是助人的话一出口,心底反倒觉得会有些僭越。个人之见,四五十岁年纪的男同志,大多不愿意被人戳开他的「落后」。幸好,这个大叔没有。
他乐意地将手机适当地同我凑近,脸上的笑意越发的含蓄和蔼,很讨人放心。他不完全寄托于人,指着屏幕问我道:“是中间这个口吧?”
“对。”我仔细端详了界面,发现大叔其实只差那么两三下便大功告成。顺势帮他操作,我点击好几处提示项,等新的页面跳转出来,又对他说,“这儿主要是输入您的身份证号,然后填入手机收到的验证码,确认后会跳出一个支付页面来,您再完成支付,就算结束了。”
我认为自己说得是很明白的。后面的内容涉及了个人隐私,我不想看。不了解、不参与,可保无事平安,这是我潜赞的座右铭。我不得不放手让大叔自己去操作,抬头收身的动作,眼神正好和他右手边的军人小伙打了个巧合。初次交汇,军人同志颇为满意地对我憨笑着,我灵敏地从容弯上了嘴角,轻颔首来回应他的礼貌,随后重新戴上耳机,转向了窗外。
我一直都有想过我会再来北京,但没想到是这一年。离校决定先去长沙时,我计划的是两年后带着工作经验再北上。不过那日宋恋问我:“如果两年后一定要走,现在获得的机会,有什么理由错过?”
有什么理由呢?没有。
半年的时间,过得也快。上半阶段忙着顺利毕业,忙着通过实习;下半阶段忙着适应毕业,适应工作;中间则偶然地实现了数年观看现场演唱会的梦想。人若不得闲,也不会乱想。
一切说来都是假期的错。百忙之中空下了七天生活,让我悲催地六天感冒在床上度过,熬到最后一天出山,又已然处处去不得。正是因这无处可去,才让我坐上了门口那趟两元的公交车,一骨碌跑到梦中之校的院外坐着。整整一下午,对着人来人往,我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透,最后弄得整个心头涩涩堵堵的,才吃了碗儿面回窝。
车上,导游先生着实不闲着。他习惯充分地推进自己每个阶段应有的工作。像现在,他将开始宣传景区的游览车。这玩意儿不在我的计划里。我和代尹说了,今天我要徒步把我们剩下的一边长城爬完。
导游先生很能絮叨。他不是简单地巧舌如簧式推销,而是和风细雨渗透式的。比如,他会不停地强调北长城坡度很陡、路线很长、天气恶劣等,还会狡黠地分享过往游客爬城时出现的种种意外事件,都分别如何处理,然后再慢慢提出。
如果不是特别的必要,选择先坐缆车上城再徒步而下最是不错的……
总之,为了提高售票率,他的嘴无休止地发动。我戴着耳机听很容易地感到了有些儿渴。所以,我干脆摘下耳机,正襟危坐地期待他再掰扯些什么。
“他在说可以坐缆车上城。”
身旁的大叔见我注视导游先生神色茫然极了,不吝分享了他所了解的信息。
“哦……”我本能地给出了他一个简短的回答,可这显得过分冷漠。我想大叔应是有些误会了,我被稍稍地卡壳,在脑中尽快地消化掉他突来友好的话,究其寓意。
片刻后才进行补充,问说,“您要坐车上去吗?呃……我今天不坐了,因为之前和好友刚爬过南长城,但当天时间比较有限,还剩了一边北长城,于是我今天特意前来徒步完成。”
我是那么想的,年纪稍大的男子尤其四五十岁时最容易疲倦,他未必会很喜欢原始的、「费力劳神」的爬城方式。所以,我自以为是地在为大叔去买游览车票作下不经意的铺垫,顺带把自己的徒步解释得更委婉一点。
“那你不是第一次来了?”大叔的语调忽地高昂,显然他并不在乎我潜在的含意,反而要更关心我言语中的表层内容。他大动作地招引着身侧的军人同志,两人齐齐看向了我,才说,“我俩都是第一次。”
“是哦,说来话长,我也是五月朋友来京才第一次爬城的,之前在北京逗留数次都没来过。好像,还挺多人这样的。您是特意来玩的?”我问大叔。
大叔点头:“我也在北京工作,刚好今天周末,没事就来八达岭转转。”
“那您是?”军人同志在一旁难以插话、沉默观望我和大叔,我照顾性地把话矛分了一句给他。
“我是休假外出来玩的。”他简单地说。
坦白讲,我当时并没有听懂他的「休假外出」是什么,只是大概能明白,他是可以来玩的。但话又说回来,我一直诡异地自以为军人同志不该是来观光的。如果他那一身西装、正裤和皮鞋,可以不算作为登城的标配,那我想,我的看法不该有错他更像是微服私访、安插于车、前来执行某种特勤工作的。
但他说他是来玩的,大叔也信了。那我也只好把满脑的幻想终止。
“冒昧一问,您二位此前应该并不相识吧?”我表示对他们短期内熟络得似乎要一体的关系有些困惑。
同乘一车,我们三位的上车顺序分别是我、军人同志、大叔,入座时间也都相对间隔得均匀极了,基本是前头、中间和倒数。车上的人大多成群结队的,他俩和我同座或彼此同座属实都有些被形势所迫。况且,大叔无奈夹于中间,感觉也不好受。
“对的。”大叔爽快地点头回复了我,接着问到,“你也是一个人出来的?”
我笑了,老实说:“是。”
“三个落单,还挺巧的。”大叔总结着。
就这样,因缘际会,我们开始热聊了。内容诸如:大叔是某某部的工作者,在京数年了;我是初出茅庐的图书公司小编辑,大学刚毕业……我们保守又大方地互相推送着简介。最后,我蓦然惊觉,他们二人对我的情况都已有所了解,而我关于旁听的军人同志却微乎其微。隐约地听见他说「河北乡籍,河南部队」之类的,还是先前他和大叔交谈的声音自飞于耳。
这是我不以为意的初识,处境不太公平。但那时的我,终究没打算多去好奇他的信息。我的心里很矛盾。一边是我因于对军人同志队伍中的一些人,有过很差的印象,所以压根儿不屑了解他们。另一边,是因于我的确对军人同志很不了解,所以也不想再多了解。不得不再强调一遍,若不是他亲口承认了自己来旅游,我着实打心底里认定他别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