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熟料安德烈并未如常俯身配合,竟定定立在玄关处一动未动,半壁身体没入阴翳,宛若一尊石塑。

她好奇问道:“怎么了?”

“没事。”对方低垂头颅,红瞳自她身上一触即走,声音隔在厚重面罩之下,有些瓮声瓮气。他的胸口起伏明显,像是深吸了两口气,而后将那股长长的浊气混着话语,一并沉缓地、平和地吐出来:“手上的烫伤恶化了吗?有股血味。”

阮秋秋下意识并拢双腿,“没、没有,是我那个来了……就是生理期的意思。”

她既错愕于对方嗅觉敏锐,更尴尬被异性觉察到,长久以来的封闭家教令她陡然蒙生羞臊,慌慌张张解释一通,转身便往厨房走去,同时生硬岔开话题,“啊,我去端饭吧,对了,今天做了偏甜口的鸡排和咖喱,快来尝尝。”

“你出去过?”他的话语截停了离去的脚步。

阮秋秋闻言回头,发现安德烈依旧站在原位,维持那副低头姿势。顺着对方目光看去,才发现他正盯着一双摆在玄关前的女式雪地长靴那是她在下午特意翻出来的,为了待会出行所准备。

她点点头,手指攥住衣角,声音愈发低微,由耳根至双颊慢慢发了红,好似耻于当面与人谈论月经:“我本来打算取回遗留在车里的……东西,但是忘记问你汽车停放在哪里了,而且我还不太熟悉这里的环境,所以……”

安德烈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尽管白塔基础生活资源还算充裕,但女性卫生用品实打实匮乏,所幸救援之时顺道把那辆越野车拖上了,现下正停在白塔外围的车场里。

他稍微抬动眼帘,视野不着痕迹落向正在期期艾艾不停比划的女性身上,决定强硬伸出援手。

“我去拿。”

不等阮秋秋颔首,他把面罩拢紧,重新投身在门外那片漆黑当中。

安德烈跑得疾而殷切,双腿奔驰,恨不能三两步迈完这千百米的路程。廊道化作视野里的一条暗沉沉的扭曲长影,朝下螺旋蜿蜒。他的呼吸因剧烈运动而逐渐紊乱,口鼻逸出热息吹散寒气,同时暗自涌起一点窃喜,窃喜于自己及时察觉到了阮秋秋的需求,她在困境中不自觉的依赖成就了他的价值。

正所谓机不可失,这令他深感庆幸,动作越发迅捷,一扫昨夜累积的低迷。

实不相瞒,安德烈今日起得颇早,收拾完毕就蹲坐玄关,等待阮秋秋睡醒。他暗自做好打算,待对方现身以后,会尽力保持两人距离,顶多问上一嘴伤势,最好采用随意平静的口吻,才能给她提供足够的安定空间。他甚至在脑海反复演练对话场景,自认可以把控全局,谁知指针滴滴答答滑动,始终不见卧室房门打开。

像是无形中被一根火线引燃情绪,由此焦躁起来,他贴着墙壁来回踱步,几次往卧室方向走去,临了反倒退回原位,生怕惹出动静吵醒阮秋秋。

兴许只是一时贪睡。安德烈想。

即便相处不足一月,他却已经习惯来自于她的问安与微笑,一时间少了对方陪伴,只觉若有所失,陷入低迷困境,心不在焉地度过整日。

直至那股微腥血气传来,推动她靠向自己。

她始终需要着他。

晚间雪意不浓,飘飘扬扬洒过肩头,连带风声都变得稀疏喑哑,罕有的岑寂感笼罩这片天地,只剩脚下积雪经受踩踏碾压,不断发出吱呀声响,回荡空旷平原,绵延四野。

可安德烈无意留神外界变化,揣着那份不可言说的愉悦,乐颠颠地穿行其中。

失去暴风拦阻后,他很快抵达车库,除了后备箱里的旅行包,车里还有不少零碎物件,副驾位置还摆了一只巨大毛绒玩偶,周围随意散落数张照片,大多为沿途风景,花卉、路牌和山川,偶尔夹杂两三张与旁人的合照。

安德烈俯身一一拾起,忽然注意到其中一张为单人出镜,阮秋秋穿着一袭白纱长裙,双足赤裸,立在沙溪湖畔,烈阳之下笑颜灿烂。

他端详良久,忽然伸出手指,沿着女人婉约身形勾勒轮廓,然后把它单独抽出,妥帖放在内衬口袋里,与项链一并贴近心口。

起初还有些担心私藏行为会被发现,谁想返回住房后,阮秋秋全然沉浸在行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丝毫不曾察觉丢失的小小相片。

她手忙脚乱地确认着卫生物品,在拉开外层拉链时,一罐星型玻璃瓶忽然滚落出来。

瓶子容量不大,里面盛满糖果,被涂有亮粉的纸壳包裹,晃动之际闪动虹彩般的光泽。

阮秋秋拿起糖罐看了看,认出这是她在旅行路上偶然买来的纪念品之一,便顺势递给了安德烈,当作迟来的见面礼物,也当对他连日收容的答谢,笑道:“送给你。”

见对方毫无动作,唯有赤瞳稍有收缩,她讪讪缩回手臂,“你不喜欢甜食呀。”

下一刻,安德烈稳稳接住了糖罐,“喜欢的。”

阮秋秋闻言,眉眼弯弯,徐徐绽出一个柔软微笑,褐瞳中有华光流转。

“那你拿好,记得尝一尝。”她随口说着,拖着行李箱往卧室走去。

安德烈小心翼翼地捧起玻璃瓶,星虹落在掌中,他舍不得触碰与品尝,只能珍而重之地放入口袋里。摸着胸膛那微鼓的一团,他回想女人方才的话与笑,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今天获得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不等蜥人暗自庆幸这场意外满载的丰收,阮秋秋临门忽地顿住脚步,回头郑重说道:“安德烈,谢谢你呀,你真可靠。”

……可靠。

他在角落反复咀嚼这个词语,肩头倏然传来千钧压力,善意的肯定化作枷锁,限制了所有行动。

为此,安德烈行动愈发谨慎,有时望着阮秋秋独自坐在房中,浴着昏黄灯晖,心头不禁漫起眷眷之情,但又不敢过多逗留,生怕一个不慎暴露丑态,破坏由她竖立的良好形象。

然而在拉扯中寻求平衡绝非一件易事,变化无声涌动,总在不经意间扰乱满身清净。

那天安德烈照例结束了漫长的体能训练,预备早点回屋冲澡休息,进了门,却见客厅里灯火通明。

阮秋秋一反常态,竟没准点入睡。她斜斜倚靠沙发,面朝电视,屏幕里上演一出情景喜剧,低分辨率的模糊画面年代感十足,却不影响内容的逗趣搞笑。

似乎看得入迷,竟不曾留意有人靠近,直到安德烈长尾拖行在地,磕碰桌角传来的窸窣声响才令她猛然回神。

“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慌慌张张起身,摸向茶几上的遥控器,而剧情渐入佳境,她迟迟不能按下关机按钮。

“刚刚。”安德烈看出了她的犹豫,便说:“你继续看吧,我晚一会再来。”

“一起看吧。”阮秋秋知他好意,神情难掩欢欣雀跃,仿佛一名得到熬夜许可的孩童。于是摆正坐姿,留下一半空余位置,大大方方发出邀请,“你喜欢看这种情景剧吗?”

安德烈不知如何回答,他无法理解屏幕之中的悲欢离合,它们大多矫揉造作,为了一点情仇纠葛不休。但他总无法抗拒与她亲近的机会,于是顺从坐下,碍于形象缘故,便远远占据沙发一端,然后时不时朝她投去两瞥,暗中描摹侧颜,又在对方回眸之前,悄然移开。

“这个剧叫做《永嘉外史》,在我老家那边,尤其在十年前特别流行。”

阮秋秋平素甚少观看电视,塔内信号不好,常有雪花屏幕闪烁,而网络仅供内部员工传递数据,再无其他用途,除非闲极无聊,否则她是不愿守在这里的。

她凝神望向屏幕,光影在白皙面上变化,分明是专注模样,却突然开口做起了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