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尽管安德烈惯于自我贬低,阮秋秋对他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定论。

想着想着,唇角愈发弯翘,她把药膏妥帖放在枕畔,笑盈盈地熄了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踏实,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

当阮秋秋安稳跌入黑甜梦乡之际,安德烈就静静立在卧房门前。

时值夜半,客厅幽暗,只剩一盏台灯微微散出光亮,将蜥人身形投在墙面不断拉长,化作野兽形貌盘踞于门板处。

由于紧张缘故,他的呼吸声音颇为沉重,一起一伏之间格外粗长,好在相隔一扇厚门,方不至被人察觉。他举起手臂,做出叩击姿势,却始终没有敲下,原地踟蹰了半晌,最终拖着长尾默默坐回沙发。

他原本想来道歉的。

即便在晚餐期间已经进行过一次,但安德烈依旧辗转难眠。每当脑海浮现那块小而粉的创口时,心头也莫名为之揪紧,仿佛那股刺疼热意正缓慢顺着对方手背攀升至他的胸膛,烫出了同样伤痕。

痛楚断断续续,压过所有困倦,迫使他煎熬着起身来到阮秋秋门前。

是因为受到那股气息影响?总觉得比平日更为浓郁。

安德烈并不确定,有意无意看向下身。他是类人的半兽,体内尚且残留祖辈的原始习性,能被荷尔蒙轻易摆布操纵,是以夜深人静备受情欲折磨。每当他躲进角落纾解时,脑海总不可抑止地联想到更多糟糕画面那是低劣基因造就的怪物,是他隐秘而不可言说的魔考。

安德烈尝试与之对抗,但战况却不理想,隔三差五就要进行冷水沐浴,冲刷满溢掌心的粘稠体液。

但今晚的他立在门口,却被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情感所驱策。

……毕竟她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或许这么说会显得格外自作多情,但安德烈实在不知如何归结此刻行为,他需要给自己的反常举动冠上一个合理解释。

在过往那段荒芜光景里,他无知无觉地平静生活在白塔,像一株草植,一片飞雪,甚至是高山冻土上的一块冷硬山石。他甚少理会外人,毫不在意他们的喜忧和崩溃、过往与未来,那些身影来去匆匆,汇聚成了生命中面目模糊的过客,灰蒙人潮散去之后,唯有他独自伴着亘古不歇的暴风矗立在雪原尽头。

直到她跌跌撞撞闯进了这场风雪,安德烈这才惊异于他还具备着名为关心的能力。

蕴藏深处的情绪不再受控,无论兴奋、迷茫抑或悲伤,陆续翻涌上来,又溢出体外,缠拧成一股由粗至细的长线,末端则系扣在她的腕边,当她无意间摆手挥袖,他所有的喜乐也都随之起伏。

他很想再看一看伤势,问一问是否疼痛,希望借此再度得到她的回应,那一道清澄如溪的目光,足矣安抚所有躁动心绪。

但毫无疑问,阮秋秋对此充满抗拒。

她慌急的后撤模样在脑中一闪而过,安德烈心口愈发窒堵,索性打消了问询念头。夜色已深,此时叩门,多半使她惶恐……她始终害怕着他。

等明天再说吧。安德烈重新躺回原位,支起半臂肩膀,仰头面朝卧房方向,整个人陷入一种极其别扭姿势,合眼睡下了。

在这无人留意的寂夜里,他只能如此默默靠近她。

0008 【极夜花火·其六】修

又是一轮日升月落,阮秋秋自床上悠悠转醒。

这夜无梦,难得好眠,她颤了颤睫毛,鼻间发出一阵餍足呻吟。大抵是因饱睡缘故,只觉神清气爽,肩头莫名松快,于是撑开懒腰舒缓四肢,步伐轻盈地走出卧房。

“早上好,安德烈。”她一面推门,一面含笑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室内空无一人,尾音轻轻消逝在了幽沉尽头。

她歪了歪头,多少有些困惑,可随着视线移向时钟,才惊觉自己居然闷头睡到了九点。这令阮秋秋颇为纳罕自从进入白塔,她便被迫养成了早起习惯。

作为孤身在外漂泊的年轻女性,她需时时刻刻保持戒备,不敢松懈分毫,尤其是在睡觉期间,总要提前再三确认房门是否反锁、有无存在松动问题,那股在日常生活里被刻意忽视的不安与恐惧更是急遽膨胀滋生。

盲目信任陌生异性无疑是件失智之举,尤其对方还是个凶名在外的火蜥。

……毕竟同在屋檐下。

二者体格相距甚大,对方真若起了什么歹心,是断然防备不了的,可独立封闭的环境使她深感安全,仿佛呆在逼仄空间里就能够抵御所有潜藏的危险。她就这样躲在他所笼罩过来的庞大阴翳中,每日祈求风雪早停,得以回归人类社会。

潜移默化中,不免影响睡眠质量,总在黎明破晓之前,就辗转着睁开了眼睛。

阮秋秋不明白今次例外因何而起,却不过分纠结,照例哼着小曲,进行今日的储物室探险之旅。

她的心情极为愉悦,这份愉悦是伴随着心头重担卸下后从而悄然产生的,但她本人却对此毫不知情,自顾自地沉浸在对罐头的排列组合上,并期待能够挖掘更多新鲜事物,继续打发辰光。

然而冒险进度还未开始推进多少,就被下身传来的异常触感打断。

一股湿润热意,微妙而熟稔地漫出私处。

她下意识捂住小腹,隐隐生出一股不妙预感。

“滴答。”

阮秋秋坐在马桶上,耳畔听见血液陆续坠落穿透水面,随后腥气涌上,充斥鼻尖。

无波无澜的光景里终于溅起几点涟漪涟漪,不过是以一种糟糕方式猝然登场。

或许是在白塔里虚耗太久,竟然开始模糊时间,浑忘了生理期一事。年轻女生深深垂头,原有的精力与欢欣顺着经血迅速抽离体内,像株脱水绿植,枝叶迅速地萎靡下去。

与此同时,枯燥生活终于迎来崭新难题:她随身携带了几根棉条,但不足以支撑度过整个经期,余下大多都存放在汽车后备箱里,尽管安德烈在救援过程中也曾顺带捎上部分行李,可惜偏偏落下了对此刻而言至关重要的旅行包,她不能苛责他,那不是他的义务,只好独自苦恼思索应当如何取回。

车子是否拖回了基地?白塔出口在哪?步行能够抵达吗?

一连串问题随即抛出,却无法得到答案,阮秋秋在屋内来回踱了两圈,最终把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玄关,发出一声长叹。

整个修养期间,她还未踏出过房间半步,铁门之外,环境全然陌生。

塔内工作人员稀少,大多区域停止运行,所以电暖供给有限,不宜四处走动。但这不是导致她自囿的主因,在穷极无聊的时刻,她也曾悄悄推开铁门朝外打量,除却猛烈倒灌的寒气,便是一团盘亘不散的浓黑颜色,贯穿整条廊道。那样的幽邃死寂,仅是直面于它,就使人心底发毛,畏怯行走其中。

阮秋秋忽然想起每日倚门目送蜥人往返的情形,那抹高大身影逐渐由暗至明,不由生出几分依赖之情她实在需要安德烈的帮助,至少得问清楚具体方向路线。

是以傍晚对方甫一回屋,阮秋秋便快步迎上,招呼热烈。

“回来啦!”她踮起脚尖伸出双手,自然而然要帮他取下护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