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可以是老鹰的,”它沾沾自喜地说,“但是为了靠近你,我选择了鹦鹉。”
“怪不得,”嘉乐随口应道,“我也觉得鹦鹉和文森特的气质不太搭。”
“文森特当时开发‘天命’的时候,”天命说,“是以他的人格为蓝本开发的。”
这句话来得突兀,嘉乐没有在意,她已经走到二楼。银白色的数据流很温柔地帮她照亮了前方的路,大部分实验器材已经被搬走了,二楼只剩大片的塑料膜,和一个巨大的计算屏幕。嘉乐走过去,屏幕就亮起来。
上面画着一个进度条,已经被填满了一大半。写着,归零计划进度:90%
原来已经快成功了。她想。
等到疫苗成功,停在顶层的无人机就会出动,将药剂撒到主城的每个角落。
天命很贴心地帮她拽了一把椅子过来,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人工智能永生不灭,嘉乐觉得她说的这句话大概能保存几万年,变成一个语音的化石。她应该有很多想说的,她有很多在乎的人,经历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但她最后一件也没选择说,如果她死了,这话让人难过,如果她没死,也用不上遗言。
她坐上椅子,牛皮的,还挺舒服。她把手臂放上去,机械的手臂就伸过来,针头扎进去,有血涌出来,她看到屏幕上的数据又开始缓慢地计算,慢慢攀升。
“你知道,”嘉乐突然轻声问,“我十八岁那年的生日,许的什么愿望吗?”
十八岁的嘉乐,独自一人在路上,没有了亲人,也没有了爱人。她生日那天刚好是个大晴天,有点冷,她一身的灰,坐在路边,给自己唱了一首生日歌。
“我不知道,”天命说,“我猜不出来。”
它不再是人的样子了,它的数据流在嘉乐脚下一圈一圈地转圈,像想要触碰她。
“那你可以慢慢猜,”嘉乐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你之后可以猜很久。”
她坐的位置正好,正对着窗户,本来应该可以看到一场日出。但大概是天气太冷了,她觉得又冷又困,总提不起精神。
半梦半醒中,她听见文森特的声音一直叫她,说:“嘉乐,醒醒,快日出了。”
他不厌其烦,想要把她叫醒。但嘉乐只觉得有点烦。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文森特的声音问她:“你觉得天命,是什么?”
嘉乐想说,我不知道,我是文盲啊,你知道的。
这段对话像是幻觉一样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天命的声音,它不模仿文森特的时候,声音是一顿一顿的电子音。
“嘉乐,”它说,“我一直在看你。”
从第一次演算开始。
“你给了我一个谜题,”它说,“作为回报,我把最后一个预言送给你。”
天命的,很稀少的,无人听到的预言。
它慢慢地说:“嘉乐不会死,她会有很多人爱的,很幸福的,很好的未来。”
它唯一的听众陷入了昏迷,没有听见这罕见的预言。不过这更好,人工智能的告别,本来也不需要仪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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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乐的意识在昏沉中飘忽,她的过去像是放映的碟片一样在面前一帧帧地过去。她像是个幽灵一样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她想,这大概就是走马灯吧。
她看到夫妻两个抱着沉睡的婴儿上路,在路上出了车祸,婴儿的哭声伴着刺耳的刹车声一起响起,侧翻的车里,年轻的女人紧紧护住了大哭的婴儿。
然后是少年时的嘉令承,明明年纪不大,却穿了一件很正式的小西装。他刚从外婆家回来,看见摇篮里的小女孩,用手指戳了戳她肉乎乎的脸蛋,好奇地问,这就是妹妹吗?好小噢。
旁边的保姆笑着把嘉乐抱起来,轻轻放在嘉令承怀里。嘉令承僵硬得一动都不敢动,嘉乐被他抱着,冲他吐了个泡泡,也笑起来。
成长的环节像开了二倍速一样在嘉乐眼前闪过,她是自己人生的看客,看着自己的过去像是流水一样淌过。
幼儿园时期的嘉乐在看电视,她坐在一个自己专属的印花小椅子上,嘉令承盘腿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津津有味地看电视里播放的超级英雄电影。怪物一个一个出现,又一个一个被打倒。他还是乐意炫耀的年龄,每出现一个超级英雄,他就卖弄一样地把名字报给嘉乐。
看着看着,嘉令承突然宣布:“我以后也要当超级英雄!”
嘉乐很给面子地给他鼓掌,小女孩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咯咯笑着说:“那我是超级英雄的妹妹!哥哥要保护我!”
二十三岁的嘉乐站在走马灯旁边,看着嘉令承张扬的笑脸,很怀念地笑。
影片继续往后播,刚上初中的嘉乐坐在桌前,一笔一笔地在写日记,日记本的纸页有点发皱,像是被水泡过。她苦恼地写:为什么妈妈不爱我呢?她的笔尖停在问号的最后一个点上,墨迹把那个点染成深色,像一滴很浑浊的眼泪。
过了一会儿,她又慢慢地写:我以后要赚很多钱,变得很有出息,比我哥更有出息,成为爸妈的骄傲。
二十三岁的嘉乐想,她最终也没有变成爸妈的骄傲,但她终于与自己和解,不再追逐年少时候求而不得的爱了。她获得了很多爱,也给出去了很多爱,在漫长的走马灯里,终于可以说一句爱自己。
她做错了很多决定,但一直无愧于心。她幼稚愚蠢,瞻前顾后,但总是拼尽全力,幸好运气够好,所以也一直不算输得彻底。
最后是末世刚开始时的嘉乐,她遍体鳞伤,衣服破破烂烂,灰头土脸地坐在路边。她从未如此狼狈过,末世中缺衣少食,人心叵测,逼着她像独狼一样迅速地成长了起来。她独自一人,从口袋里拿出来用保鲜膜包着的半块面包,放在身前,给自己快速地唱了一首生日歌。
原来这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她有些倦怠地笑了一下,低声许愿:“希望我爱的人都能平安无事……希望我快点长大,能有能力保护他们。”
她什么也做不到,于是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愿望上。
二十三岁的嘉乐伸手,隔着五年的时光虚虚地轻触她的脸。过了一会儿,她笑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感受,她对过去的自己说:“你做的,大概比你想象的,还要更厉害一点。”
? 第 105 章 新生
100.
嘉乐再醒来的时候,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盯着纯白色的天花板,先恢复的是触觉,她身上盖着一床厚被子,脸上罩着呼吸机,正源源不断地给她供氧。手臂感觉有点紧,原来是用滞留针扎着吊瓶。有人握着她的手,正在用酒精棉签小心地给她擦手心。她微弱地动了下手指,感觉身旁人的动作一下停了。
她睁着眼睛,看到嘉令承的脸出现在她视线里,他不修边幅,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她还没来得及笑,就看他猛地站起来,立刻按响了旁边的铃铛,然后是纷乱的脚步声。很快一大堆医护人员跑到她旁边,先测血压,再测体温,最后还测了一个心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