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姝在凉亭外便已瞧见陆渊的身影,是以踏足亭中的时候,她有些不自?然地垂下长睫,眸光微沉,避免与他对视。
她好似有些怕他。陆渊意识到这一点后,开始回忆那日在竹林外的情形,猜测是否是他的强硬态度冒犯到了她,令她心生不喜。
他不知,沈蕴姝并非是觉得受到了冒犯而不喜他,而是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属于成年男性的掠夺气息,就好似发现猎物的林间野兽。
婢女双手奉来一盏温茶,沈蕴姝双手接过,回以一笑以示谢意,轻轻启唇抿了一口茶汤。
陆渊眼看着沈蕴姝的盈润唇瓣贴至碗盏边缘,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想起梦境里同她交吻的场景,腹下又是一阵发紧,收拢手指攥紧木料。
沈阆的目光落在陆渊握紧扶手的那只手上,接着移至衣下,不由心潮起伏,合计起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日子来。
沈蕴姝同亡夫新?婚燕尔之时,没少?被他痴痴盯过,是以这会子被陆渊那样紧盯不放,焉能毫无察觉,只因不敢面对,方才自?欺欺人,就好似她没有亲眼所见,陆渊投来的目光就不存在一般。
沈阆见沈蕴姝坐在一旁不发一言,实在拘谨,无话找话,问两个小女郎姑母剥给?她们的莲子好不好吃。
两个小女郎连连点头,异口同声地说好吃,沈沐柔又说姑母还曾告诉她们,这莲子剥去?莲心后还可制成汤羹和糕点。
沈沐柔的话音刚落,徐夫人便给?她递了个眼色,下一瞬,沈沐柔再次张口,要沈蕴姝再剥些莲子给?她们吃。
女童水盈盈的乌眸望向?她,沈蕴姝终究不忍拒绝,在盆里净过手后取来一朵莲蓬,动?作熟练地剥出莲子,除去?莲心,一颗接一颗地放进盘子里。
沈蕴姝的手指白如葱尖,剥莲子这样的琐事落在她的指间似乎都变得有意思?起来,勾得陆渊几乎挪不开眼,直至亲口尝到那莲子的滋味,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破天?荒地同人道谢,“劳沈娘子亲手摘来这些莲蓬,将?其剥出。”
这几日的兄嫂有些古怪,沈蕴姝隐隐猜到这一切的巧合或许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至于是何人所为?,又是为?着什么,沈蕴姝不敢往下深想,亦不欲往下深想,只因她从心底里,并不希望兄嫂是那样的人。
心口发沉,沈蕴姝一刻也不想在兄嫂和陆渊跟前多?呆,她推说晒了太久的太阳身子不适,从婢女手里取回她摘的花,头也不回地离开凉亭,宛若一只落荒而逃的兔子。
她的肩膀瘦削,陆渊的瞳孔里映出她的身影和超出她肩膀的花影,眼底笑意更深。
沈蕴姝心里存着疑虑,用过晚膳立在庭中消食,她因见今夜无月,忧思?更甚,孤坐到琴架前,指尖拨动?琴弦。
陆渊领兵多?年,颇善识路,他因送过沈蕴姝回屋,故而只需走到竹林处,便可循着记忆寻到她的住处;此想法一出,陆渊没有过多?思?量,顺应心意踏出门去?。
低矮的院墙后传来的琴音低沉悠长,浑不似心情好的女郎能弹出来的;陆渊虽只是粗通音律,也不难听出琴音里的情绪。
她为?何事所忧?莫不是担心他不肯要她?倘若他设想的不差,她今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避讳和冷淡,或许是在欲拒还迎罢。
陆渊已经不想再去?追究她是否知情,是否是有意引诱于他,他只知道,他想要她,想带她回到长安,想与她生儿育女,为?此,他可忍受沈阆的庸碌无能,勉强借着这层裙带关系成为?沈氏一族的倚仗。
空中阴云密布,陆渊身后的侍从忧心忡忡地提醒一句后,本本分分地跟着他在原地又站了数十息,方听见他道出“回去?”二?字。
廊下有一人等候陆渊多?时,从他的口中,陆渊得知了沈蕴姝的姓名和年纪,以及她曾嫁过人,有一亡夫的消息。
她嫁过人。陆渊眉头紧皱地咀嚼着这四个字,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这个消息,暗想她瞧着不过二?八年华,竟已守寡近一年了么?!
陆渊做不到毫无芥蒂,可转念一想,她与她那亡夫并未诞育子嗣,他又已三十有二?,年长她十三岁,倘若她尚还是人妇,不是寡妇,他或许根本没有机会结识她,更不会对她生出这样的心思?。
上天?既让他们相遇,必是有缘故的。陆渊哄好自?己?,逻辑便也自?洽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沈阆主动?来寻他,提出此事。
如陆渊所料,翌日下晌,沈阆下值后,顾不上用晚膳,直接来到陆渊这处寻他,寒暄一阵后,看向?陆渊开门见山地道:“卑下的小妹芳年十九,虽嫁过人,却并未生养;梁王已在府上见过她不下两回,想是知晓她的样貌的,今卑下欲将?小妹许给?梁王为?妾,不知梁王是否肯纳?”
这原是意料之中的事,陆渊旋即面不改色地反问他道:“不知沈公来前,可有询问过汝家小妹的意思??”
有道是长兄如父,沈阆仗着自?己?是沈蕴姝的长兄,丝毫不顾她的意愿,倘若陆渊不嫌她并非完璧之身,便是不给?她侍妾的身份,他亦可将?她当做物件送与陆渊换取好处。
沈阆直言不讳道:“婚姻大事,自?古便是耶娘之命媒妁之言,卑下的小妹耶娘俱已亡故,卑下是她的长兄,自?可做主她的婚事,梁王若肯纳她,她岂有不应的。”
陆渊是想纳沈蕴姝为?侍妾不假,可若是她不愿,他亦不欲强人所难;是以这会子听沈阆说并未问过她的意思?,当即提出要亲耳听到她说愿意方可纳她。
沈阆没料到陆渊会顾及沈蕴姝的意愿,只得请陆渊转移至正厅的屏风后,令人去?请沈蕴姝过来一趟。
沈蕴姝没有任何同兄嫂说不的底气,即便她心中极为?恐惧听到沈阆说要将?她“送”给?梁王,却也不得不随那婢女来到正厅。
沈阆招呼她在罗汉床的另一侧落座,难得一回对人和颜悦色地问话:“梁王身侧除王妃外,仅有两位妾室伺候,因见阿妹性温良,行淑慎,欲纳阿妹为?妾,充盈后院,阿妹可愿?”
姑姑&渣爹(3) 乖孩子,看清我是谁……
沈蕴姝心中早有预料, 这会?子闻听沈阆只?是征求她的意见,而非向告知她已将她许给陆渊,不禁轻舒一口气?, 思量片刻后婉言回绝:“我心中对梁王唯有敬畏,并无?男女之情;何况, 我的先夫离世尚还未满一年, 我亦不过蒲柳之姿, 委实不敢肖想成为梁王的妾室, 还请大兄代为转告梁王,我不愿。”
她不愿做他的妾室, 她的心中还想着她的亡夫, 对他唯有敬畏之心罢了...
陆渊的面色随着她的话语寸寸发沉, 到最?后,足可用面若寒霜来形容。
屏风前, 沈阆睁圆了眼,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这位柔柔弱弱的小妹竟会?拒绝成为梁王的妾室;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士族出身的女郎都盼着能够攀附上皇室宗亲, 她一孤苦无?依的寡妇, 面对这样一场大造化, 却道出了拒绝之言。
沈阆用余光瞥一眼屏风后若隐若现的男郎身形, 颇有几分不甘心地再次发问:“阿妹可要想清楚了,似梁王这般尊贵的男郎, 阿妹若是错过,往后便?再无?遇见的可能。”
沈蕴姝闻言, 没有片刻的犹豫,再次坚定点头,“我对梁王, 确无?半分男女之情,断然不能做他的妾室。”
对他没有男女之情,那么她对他那亡夫,便?有了么?同样是盲婚哑嫁,她可嫁与那药罐子,却不肯跟他。
陆渊胸中恼火,眼底寒凉一片,若不是顾及双方体面,当真想从屏风后起身,出来当她的面问一句,他究竟有何处入不得她的眼,叫她避讳至此。
周遭似有另一道寒凉的目光也在盯着她,沈蕴姝循着感觉打量四下,最?终将视线定格在身侧那架绘山水的三折屏风上,瞧见其上似有似无?的庞大轮廓。
是梁王。沈蕴姝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三个字,顿时有些方寸大乱,她努力不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垮掉,施施然从矮凳上立起身来,故作镇定道:“天色将晚,大兄若无?他事,我该回去了。”
沈阆察觉到她应是发现了屏风后梁王的存在,加之梁王并无?要出来见她的意思,只?得点头允她离去。
吱呀一声,木门启开?,沈蕴姝信步迈出门框,待走到百米外?后,停顿下来,脸上镇定自若的表情顷刻间消失不见,她抚着心口着轻喘几口气?后,迈开?步子继续往回走。
彼时,沈阆主动出现在屏风后,他朝陆渊卑躬屈膝,拱手?抱拳陈情道:“卑下的小妹尚还年轻,性子怯弱,加之心中太?过敬仰梁王,心中过于紧张这才会?出言拒绝,想来并非出于她的本意;不知梁王可否再给卑下一日时间开?导规劝,相?信小妹必会?回心转意。”
他乃天潢贵胄,尊贵不凡,更兼战功赫赫,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想要什么样的绝色女郎没有,又何必强人所?难,紧盯着一个嫁过人的妇人不放。
陆渊沉着脸冷哼一声,语带不屑道:“不必了,本王非是那等欺男霸女之辈,她既不愿,此事便?就此作罢。再有两日便?是某启程回京的日子,还要劳动沈公安排好相?关事宜。”
沈阆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立时便?在心里暗骂沈蕴姝是个好赖不分、上不得高台盘的,当下恭恭敬敬地应声是,亲自送陆渊回到厢房,怒气?冲冲地命人唤来管事媪妇,令其从明?日起,只?许往她和沈炀院里送些残羹冷炙,此外?,还要断了沈炀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