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因见他大动肝火,心下便?知事情多半是没办成,是以不敢主动提及此事,只?等沈阆主动言明?。

这晚,沈蕴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着实怕极了沈阆会?不顾她的意愿上赶着将她送与梁王为妾,更怕梁王会?恼羞成怒做出那等抢占民女之事。

厢房内的陆渊亦不好过,他本以为自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可他越想将沈蕴姝的音容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就越是会?想起她,想起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想起她在梦中与他做的亲密事。

她的亡夫不过是个靠着药罐续命的病秧子,大抵是没有让她好好体会?过闺房之乐的,可即便?如此,她竟还是那样念着他。

陆渊想到此处,心中又是一阵窝火,断然不肯相?信自己有哪处不如她那死?去多时的亡夫。

卯正,天边泛起鱼肚白,沈蕴姝早早醒来,听见门外?有细碎响动,揉揉眼穿鞋下床,披上外?衣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竟是盈袖一人气?喘吁吁地抬水进?来。

沈蕴姝忙迈出门去,问她怎的一个人去挑水,粗使仆妇们去了何处。

盈袖颇有几分心虚地冲人笑了笑,编了个由?头,“许是还未起吧,我想着自己一个人少打小半桶水也可提得起,不过是试着玩玩儿的,娘子莫要多心。”

沈蕴姝哪里肯信,待联想到昨日拒绝成为梁王妾室之事,不难猜出这约莫是沈阆授意,或许接下来,还有的是旁的糟心事。

“我来帮你。”沈蕴姝没再继续追问,而是上手?去帮盈袖一起提水。

至早膳时分,盈袖左等右等,迟迟没有等来送膳食的女郎,她记挂着沈蕴姝自幼体弱,怕饿坏了她,亲去厨房走了一遭,然而得到的只有冷待,饶是她据理?力争,也不过得到两个要馊不馊的馒头和一小碟子放了许久的酱菜。

盈袖气?不过,动口与人争辩,闹出的动静引来管事媪妇,结果也不过是得到一句她们乃是奉家主之命行事,她若觉得不公,可去家主跟前分辨。

她这厢忍着泪意回到院中,调整好状态踏足沈蕴姝的屋里,将那馒头和酱菜放至小几上,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同她说话:“娘子快些趁热吃吧,待会?儿该放凉了。”

沈蕴姝凝眸扫视案上吃食,已然可以坐实这是沈阆对她抗拒成为梁王妾室的责罚,只?不知他有没有迁怒于她的兄长和小侄女。

若只?是让她吃这样的东西,她可以忍受,可二兄尚在病中,三娘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也吃这样不见半点荤腥的东西,如何使得?

沈蕴姝心事重重就着白水吃下小半个快要放凉的馒头,素着一张脸去到沈炀的住处。

她先是问小侄女早膳用了什么,再是问此间伺候的唯一一个媪妇可有煎药给沈炀吃。

那年过五旬的媪妇拧眉摇摇头,示意沈蕴姝随她退到屋外?,压低声道:“娘子,药从这月月初开?始就是一日给两付,今日还不曾有人送药过来,水缸里的水也快见了底。”

沈蕴姝道一句她知道了,仍回到里间去探望沈炀,见他面色苍白,病体憔悴,显然是离不得药的,焉能半分不急,当下宽慰沈炀几句,步履匆匆地去求见徐夫人。

廊下婢女见她过来,虽则面上笑盈盈的,实则道出的话语并无?半分待见,“夫人一早就出门往丹阳伯府上去了,大抵要下晌方能归来,娘子还是明?日再来罢。”

今日并非休沐,沈阆需得上值,亦不在府上,她平日里若无?兄嫂的授意,就连府门也出不去,便?是想要自行买几副药应应急也不能够,为今之计唯有盼沈阆晌午过府午睡,向他求情。

沈阆公务不忙的时候,会?在晌午归家,沈蕴姝不知他今日忙不忙,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赌一赌,在临近晌午的时候撑一把伞去二门外?等候沈阆。

沈蕴姝在照壁后苦等到午后,却始终不见沈阆的身影,盈袖担心她的身子中了暑气?会?十分不适,言家主今日晌午不会?来府上了,温声劝她回去。

“好,我等下晌再来。”沈蕴姝说完,撑开?油伞,走过游廊步入园中。

园子里的紫薇开?得正盛,沈蕴姝心中凄楚,不自觉地驻足细观,忆及三年前紫微盛开?的夏日,她与亡夫从汴州归家探亲时,兄长明?明?还是意气?风发的。

沈蕴姝攀下一支妃色的花枝凑近了看,终是没有将其折断,而是美目含愁地缓缓松开?花枝,叹息一声后转身离去,浑然不觉近处的小山凉亭内,陆渊幽深的眸光正分毫不差地打量和探究着她。

陆渊看着一袭素白襦裙的女郎走远,不疾不徐地自凉亭内出来,涉阶而下,走到那棵花树前,折下最?低处的、她攀过的那枝。

归至厢房,陆渊将紫薇花枝插进?瓶中,细思近日收集来的各类消息和看过文书账册,提笔落字。

不觉间乌金西坠,天边红霞满天。陆渊搁下手?中狼毫,退出房中唤来侍从,沉声吩咐:“去告诉沈阆,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陆渊的侍从来到上房时,恰逢沈蕴姝跟了沈阆一路,欲要随他步入书房。

沈阆一见着他,即刻换了副面孔,恭恭敬敬道:“赵侍卫亲自前来,可是梁王有何事吩咐?”

赵凌眼神示意沈阆避开?人,沈阆会?意,忙随他走到拐角后,听他轻声细语地道:“梁王命吾告诉家主,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其实古人云女追男隔重纱,反之亦然。”

他的话外?之音,亦是沈阆心中所?想,他今日晌午不在府上,非是忙于公务,而是去寻了一样东西来。

沈阆勾起嘴角,厚颜逢迎道:“某知了,劳烦赵侍卫走这一遭。”

赵凌跟在陆渊左右见惯了那等谄媚逢迎之人,当下半点没将沈阆的示好看进?眼里,面色如常地与人告别后,回去向陆渊复命。

沈阆走回廊下,沈蕴姝还在那处站着候他。

“大兄。”沈蕴姝启唇唤他,温声问出心中所?想:“二兄的汤药,可是你让人停了?”

沈阆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大步踏下台阶,语气?平平地道:“是。”

沈蕴姝见状,连忙跟上他的步伐,将姿态放得更低,“二兄并未做错什么,大兄如何待我都可,能否不要停了二兄的汤药,他的病体至今还未见好。”

沈阆脚下的步子一顿,回身俯视于她:“阿妹此番是在求我?”

沈蕴姝收拢十指紧紧握成拳,低低道了个“是”字。

“阿妹既有求于我,何妨随我去正厅详谈。”沈阆说着话,移开?视线继续往院外?走。

正厅距离此间不远,即便?沈蕴姝心里有些怵那处,但?为着沈炀日后的药,还是硬着头皮随他过去,默默期盼那处不要像昨日那样有梁王。

行至正厅外?,沈阆先请沈蕴姝进?去,避开?她的视线递给婢女一包粉末,轻声令人去沏壶凉茶送来。

“阿妹特意来寻我,莫不是觉得,兄长是因昨日之事,无?端迁怒于二弟吗?”

沈蕴姝很想反问他一句“难道不是吗”,可她如今的境况,根本不足以支撑她道出半句指责和质问他的话语,她能做的,唯有低声下气?地恳求他顾念一点手?足之情,莫要那般狠心地对待二兄和三娘。

“那日是我忤逆了大兄。”沈蕴姝沉吟良久后方徐徐开?口答话,“大兄如何气?我怨我都好,二兄和三娘委实无?辜,他们不该因为受罚,恳请大兄莫要断了二兄的汤药,将他和三娘的饭食恢复如前。”

“你还晓得忤逆二字。”沈阆冷冷笑了笑,阴阳怪气?道:“我还当你心里早忘了我是你的兄长,忘了自己是受沈氏供养长成的女郎,竟如此不管不顾地拒了梁王,你便?不为自己考虑,沈氏的前程你也一并不管了么?”

她确是受沈氏教养长大,沈蕴姝无?法反驳沈阆的这番话,只?无?声静坐在那里绞着膝上的衣料,不知该如何是好。

屋里气?氛沉闷极了,直至婢女送来凉茶打破这个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