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姑侄聊得火热,父子两相视一笑,脚下无声地退出殿中。

六月的吉日,陆绥出阁,沈沅槿站在城门看着迎亲队伍出了大明宫,走?偏门离宫,宿在灞桥的一处客舍内。

当晚,陆镇提一壶葡萄美酒来她这处,带她登上高处看烟花,为她斟酒,“沅娘不在长安的日子里,我总是会想起我们?大婚的那日夜晚,我和沅娘在青庐里结发,喝合卺酒;你我亲手结在一起的那缕发,我一直藏在枕头下,就?好像你还在我身边。”

沈沅槿手执西域进贡的夜光杯,没有搭腔,只轻抿一口薄酒,继续欣赏着夜空中的绚烂火花。

烟火声停下后,五颜六色的天灯开始竞相升起,空气中浮动着夏花的清香,一切仿佛与陆镇求她嫁与他的那晚重合,不难猜出,今晚的这些必定也是他让人做的。

这一次,陆镇没再?求她嫁他,只是问她好不好看。

沈沅槿顺从?心意?点了点头,带着酒香的温软唇瓣被人吻住,呼吸燥热。

衣物散落交叠,陆镇露出宽厚健壮的腰背供她抓挠,甘愿成为她的裙下臣。

金色的晨光洒进阁楼中,沈沅槿趴在陆镇的胸膛处缓缓睁开惺忪睡眼,待头脑清明后,若无其事地起身穿衣,告诉陆镇她饿了。

陆镇光着膀子支起半边身子定定看她,笑着发问:“馄饨馎饦、酱肉、煎蛋、玉露团,够不够?”

后背全是红色的抓痕,陆镇刻意?在沈沅槿的眼前晃悠几圈后慢悠悠地穿上,抱她去楼下洗漱用?早膳。

两年后,黄河流域适宜种植氎花的州府皆有了氎花的身影,氎花制成的衣被价格显著下降,沈沅槿便将目光放到长安,采用?陆运加水运的方式将荆南道的氎花运至长安。

又三年,陆昀右迁回京,官至大理寺卿。

陆绥摄六尚事多年,连带着于政事上的见解远胜于年仅十四的陆煦,陆煦性子温吞仁善,是随了沈蕴姝的,相较之下,陆绥的雷厉风行?、恩威并施更像在位时的陆渊。

倘若陆绥是个男孩就?好了。陆渊和陆镇不止一次这样的想,思?来想去,索性听?从?她的提议,封她做中书舍人,由她学着辅政。

此?举自然招致朝臣和宗室的非议,宣政殿内外回了一茬又一茬的朝臣,甚至有上了年岁触柱谏言的。

陆镇凭着绝对的兵权顶住压力,执意?让陆绥从?幕后的中书舍人到入朝参政,甚至偶尔也会跟在沈沅槿身后外出游历,令太子监国,公主辅政,而陆绥的种种表现,也的确没有让他和陆渊失望。

可即便如此?,朝中看不惯女人参政的官员和宗室始终有那么一茬人,他们?认为,陆镇父子乃是被沈氏姑侄迷得昏了头,竟不顾男女尊卑,做出此?等自毁根基之事;而他们?当中,又有认为陆煦甚好把控,倘若陆绥辅政,势必阻碍他们?弄权,他们?焉能纵容陆镇向她让权,丰满羽翼。

春三月,吉巳日,亲蚕礼。

因陆镇未立后,是以这些年来,皆由沈蕴姝带领内外命妇完成。

如今陆绥参政,需立声望,加之沈蕴姝身体抱恙,今年的亲蚕礼的重任便落到她的头上。

沈沅槿闻此?消息,特意?推了手上事务,戴上帷帽前来观礼。

陆镇甚爱黏着沈沅槿,何况此?事也有他的手笔在里面,他欲向她邀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微服出宫,扮成她的侍卫一道前来。

陆绥祭拜过嫘祖神位,又携女官献上绸缎和祭品,接着便是去采桑叶喂养幼蚕。

然,她才?下了祭坛,经过帐前走?向不远处的桑树,忽有一支暗箭从?林中射出,从?她发上擦过。

她身后的盈袖率先反应过来,惊慌大喊:“有刺客,保护公主!”

人群顿时动乱起来,黑衣刺客和护卫齐齐向陆绥这处奔来,下一瞬,又有数支箭矢射出,幸得陆镇挡住。

眼看着其中一个黑衣刺客先于护卫朝陆绥袭来,沈沅槿顾不得害怕,满脑子都是永穆是她看着长大的阿妹,她绝不能有事。

“永穆小心。”沈沅槿急忙从?帐中出来,用?尽浑身力气推开她。

陆镇听?见沈沅槿的声音,顿时心乱如麻,不由加快手上刀法,赶到沈沅槿身边来护她。

对方显然是冲着陆绥而来,几乎招招致命,沈沅槿手忙脚乱地去扶陆绥起身,浑然不觉身后的危险。

剑锋划破长空,沈沅槿方察觉到逼近的刀剑,恐惧地合上眼,紧紧搂住才?刚被她扶起的陆绥躬身去躲,然,设想中的疼痛感?迟迟没有到来,反而是被一个温暖的怀抱贴住,暗卫的声音传进耳里:“速速保护圣上!”

那暗卫说完,忽又发现陆镇心口附近沁出大片血污,皱眉道:“圣上,你受伤了。”

“无妨,那人已?是刀下亡魂。”陆镇咬牙与众人杀退刺客,终是因为失血过多跪倒在地。

“皇兄。”陆绥冷不丁看见陆镇衣上的血迹,吓得魂不附体,“来人,去请随行?的太医。”

刺眼的殷红闯入眼中,惊魂甫定的沈沅槿几乎不敢垂眸去看,后背还在冒着冷汗,陆镇方才?为她以身挡刀时的触感?似乎还在背上,令她无法忽视。

痛,刻骨的痛。陆镇疼得面色发白,却又撑着一口气没有昏厥过去,喃喃唤沈沅槿:“沅娘。”

“阿姊,皇兄在唤你。”陆绥看不过眼,拉着呆愣在原地眼神空洞的沈沅槿去到陆镇跟前。

“陆镇。”沈沅槿蹲下身子,搀扶住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想欠你...”

陆镇眼皮发沉,沉到似有千斤重,无力地将额头枕在沈沅槿的肩上,在失去意?识前断断续续道出一句:“从?前是我...对,对不住你,这是...我该...受...”

“皇兄。”陆绥眼见他昏厥过去,顿时红了眼圈,泪水夺眶而出。

太医风尘仆仆地赶来,先让人按照他说的动作?抬人进帐篷趴在条案上,而后扯开他身上的衣物,清理止血。

“有些黑血已?经凝固,约莫是刀刃上有毒,即便止住血了,怕还是危及性命,这两日要格外小心,一旦高热,怕就?难办了。”

陆绥遇刺、陆镇重伤的消息传到太极宫,陆渊大怒,当即命人彻查,又恐沈蕴姝知?晓后会受惊影响病体,便令阖宫上下皆不得在她面前提及此?事。

这一晚,陆绥没怎么合过眼,即便有不少宫人侍奉在陆镇身侧,她还是一直不肯离开;沈沅槿虽也在边上坐着,却又不见半分愁容,更不曾过去瞧过陆镇一眼,甚至断断续续眯了许久。

原以为昨日夜里没有发热便无事了,但?到了第二日早上,昏迷不醒的陆镇还是发起高热来,嘴里口齿不清地说着话。

陆绥仔细分辨,依稀可以听?见“沅娘”二字。

“阿姊,你去和皇兄说说话好不好?”陆绥来到沈沅槿身边劝她。

沈沅槿很是抗拒地不想面对陆镇,两人拉扯间,陆瑛来到此?处,甫一看见趴在床上人事不省的陆镇,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

“阿娘,阿耶这是怎么了?”陆瑛眼泪汪汪地握住沈沅槿的手,哽咽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