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镇会意?,知?沈沅槿还未接纳陆瑛,随即走?到陆瑛身边,轻轻拿开她揪住沈沅槿衣摆的手,耐心地劝慰她道:“昭阳乖,今日是你第一次见到阿娘,该开开心心地同阿娘说说笑笑才?是,还像两三岁时那样哭鼻子,岂不是要让你阿娘也跟着难过?”

陆瑛听?了这话,这才?稍稍止了止眼泪,由陆镇牵她在沈沅槿对面的位置坐下,凳子还未坐热,便又张开嘴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阿娘,我如今八岁了,今年冬日便要满九岁,阿耶说,阿娘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等我再?长大些,他便带我出宫来寻阿娘;可我真的很想阿娘,便求了阿耶带我一同过来,阿娘可知?,长安来这里真的好远好远呀,昭阳先坐了马车,又乘了船,后面又坐了三四日的马车才?在此?处寻到阿娘。”

八岁的孩子,能够吐词清晰地说出这样一大段话,着实不易。沈沅槿静静听?陆瑛说完,却还是想不出有什么要同她说的,只是轻轻颔首嗯了一声,枯坐着等蕙娘端茶进来。

气氛有些沉闷,陆镇低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欲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陆瑛先他一步开了口:“去岁我托阿耶带给阿娘的东西,阿娘可喜欢?”

便抛开她的身份不谈,那小匣子里的各色珠宝,怕是没有人会不喜欢。沈沅槿大方点头承认,“喜欢。”

陆瑛听?她说喜欢,原本因为她的不愿亲近而变得低落的心情立时又好了起来,勾起嘴角笑盈盈地道:“阿娘喜欢就?好。那些珍珠和瑟瑟都是昭阳觉得最大最好看的,还有那副画,上面画得是金桃,阿娘还记得金桃吗,它的孩子只比昭阳小三岁呢。”

她的用?心亲近,沈沅槿都能感?觉得到,即便这会子还是无法接受她是自己与陆镇的女儿,终究不忍心冷落她,因顺着她的话往下问:“是吗,它的孩子是什么颜色呀,可也是一匹金马?”

陆瑛蹙了蹙眉,摇头道:“不是金色的,是像风干后的枣子一样的颜色。”

陆镇耳听?沈沅槿肯和她说话了,心情也跟着放松不少,坐在一边笑眼弯弯地看她们?母女说话,很是惬意?。

一时蕙娘送了新煮的热茶进屋,陆瑛的话匣子被迫中断,端端正正地坐回圈椅上,两只小手捧住碗沿慢慢吃着。

良久后,用?完一碗姜茶的陆瑛小声询问沈沅槿何处有更衣室,沈沅槿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将她带到门外,唤来蕙娘带她过去。

沈沅槿看着蕙娘牵她走?远,转身回到屋里,还未及坐下,陆镇的目光便再?次黏到她的身上。

“此?番我来曹州,乃是有一桩喜事要告知?沅娘。”陆镇郑重其事地道。

沈沅槿因他的话抬起头看向他,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永穆要成婚了。”陆镇搁下手里的瓷碗,艰难地道出下一句话:“是一位同陆昀一般端方正直、不纳二色的郎君。”

陆镇说到陆昀二字的时候,明显停顿了片刻,他极力让自己念这个名?字时的语气和面色显得平静,却还是在最后一刻折起眉心,稍加平复一番后,真心诚意?地道:“今年的倒春寒,姑母染了风寒,现下虽已?大好,身子却不免又差了些,我不希望沅娘因为长安有我的存在而就?不敢踏足,生生与永穆和母女疏离了;若果真如此?,我的罪过便又多了一桩,还请沅娘看在她们?的面上,回京一趟,不消呆上多少时日,总该让她们?知?晓你过得很好,我已?不再?强迫于你,早些叫她们?安心才?好。”

他的这番话说得真挚,更兼有理,沈沅槿将其听?进了耳里,认真思?考。

“此?番你要在这里呆多久?”沈沅槿没办法立刻回复他,索性话锋一转。

没能听?到她的回答,陆镇以为她还是不愿去长安小住,心情顿时有些失落,徐徐启唇道:“近来朝中事务繁多,姑母身子不好,阿耶常常要陪着她吃药用?饭,我和昭阳至多停留三日便要启程回京。”

沈沅槿听?后,满脑子都是那句“姑母身子不好”,搭在扶手上的手掌发力收拢,抿唇陷入沉思?,好半晌才?下定决心,“我会回去为永穆送嫁,探望姑母;但?你不能左右我住在何处,停留多少时日,更不准派人监视于我。”

陆镇没办法形容自己在听?到沈沅槿说她会回去的那一瞬间有多么的惊喜,怕她反悔,忙拍胸脯向她保证,“沅娘说的这些,我都可做到,沅娘还有什么要求,也尽可告诉我,不论何时都有效。”

“我这会子只能想到这些,先这样就?好。”沈沅槿说话间,蕙娘送了解完手的陆瑛回来。

陆瑛径直走?到沈沅槿跟前,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她,瓮声瓮气:“阿娘屋里的花儿好香呀,我和阿娘一样,也很喜欢各种各样的花,外面的客舍都没有阿娘这里好,今晚我可以和阿娘住在一处吗?”

沈沅槿向来不习惯身边有不熟悉的人,即便是有血缘关系的也不行?,何况陆瑛身上还流着陆镇的血。

陆镇眼瞧着沈沅槿沉默着没有答应,似乎很是为难,立时装模作?样地呵住陆瑛,一本正经地劝诫道:“昭阳!岂有见一面就?提要求的道理,你要让阿娘先熟悉熟悉你才?对。”

陆瑛心中委屈自己从?没有像旁的孩子那样可以和阿娘一起睡,忍着鼻尖的酸意?望向沈沅槿小心翼翼地道:“阿娘,方才?是昭阳说错话,阿娘莫要不喜欢昭阳。”

沈沅槿委实说不出喜欢她的话,又怕会伤害到她,只能换个方式安慰她:“我没有不喜欢昭阳。”

小孩子的心思?也是很敏锐的,陆镇怕多呆下去陆瑛会更伤心,只能恋恋不舍地与人告辞道别:“外面雨停了,茶也吃过了,我先带昭阳回去歇下,沅娘也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再?来见你。”

陆瑛红着眼眶深深看了沈沅槿数息,这才?肯迈开步子随陆镇离开。

沈沅槿被她看得莫名?有些不好受,到底没有唤来蕙娘等人送客,自个儿送他们?出去,看他们?登上马车走?远。

既已?决定要回京一趟,此?后两日,沈沅槿忙得不可开交,仔细交代处理好每一项事务,于第三日上晌随陆镇一道回京。

有沈娘子同行?的这段日子,姜川看得出来,自家主子心情好得嘴角都快压不住,整个人精神得跟十七八的郎君似的不说,对待他们?这些下人都和颜悦色多了。

船只靠岸后,沈沅槿提出要去华州一趟,意?外去那处见何人,不言而喻。

陆镇心里又醋又难受,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咬牙答应,在暗处看他二人闲步叙旧,吃酒言笑。

当晚在华州停留一晚,陆镇委屈又可怜地叩响沈沅槿的房门,在她开门的一瞬间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低声下气地哀求她:“沅娘也看一看我可好?”

“陆镇,你...”

怎么二字还未出口,陆镇便已?用?吻堵住她明知?故问的话音。

这回没有鱼鳔和汤药,陆镇生生扛□□内的那些躁动和难耐,卖力服侍沈沅槿出了一身的细汗,求来她褪下的诃子作?为奖赏,自行?纾解。

三日后,马车抵达长安,沿朱雀大街驶入皇城,进大明宫。

沈沅槿不想再?引起任何流言蜚语,一路上戴着帷帽来到太极宫,再?见到沈蕴姝后方掀开布帘,以真容示人。

“三娘。”沈蕴姝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八年过去,她怎的又回来了?定是陆镇发现她未死,逼迫她回来的!

沈蕴姝睁大眼睛,神情激动地瞥向一旁的陆镇,抚着心口质问他:“你究竟还要伤害三娘到何时?”

“姝娘莫要动气。”陆渊忙去轻拍沈蕴姝的后背为她顺气,“且听?听?三娘如何说。”

沈沅槿亦怕她气急伤身,急忙向她解释:“姑母,此?番回京是我自愿,并非是受他胁迫,他已?改过了,从?今往后不会再?行?逼迫之举;过段时日永穆出嫁了,我还会再?回到曹州。”

沈蕴姝不信陆镇从?前做到那般地步,如今竟会这样轻易改好,狐疑反问道:“果真如此?,三娘不是哄我的?”

“确非哄骗姑母的。”沈沅槿趁势示意?陆渊让出位置,自个儿坐到沈蕴姝身边,莞尔道:“他若真个强迫于我,再?像从?前那般将我关在别院岂不更好,何必带我来宫中诓骗你?多此?一举事,他做了又有何意?义?姑母快别多心了,为着这样的事气坏身子多不值当。”

“是啊,姝娘,大郎其实早在两年前就?已?知?晓三娘并未离世,她若真想像从?前那样霸道行?事,早就?将人拿回长安了,又怎会让她在潭州和曹州经商;此?番会劝三娘回京一段时日,也是因着永穆将要出嫁,你和三娘心里彼此?牵挂。”陆渊从?旁帮腔佐证。

“姑母容禀。”陆镇忽箭步上前,朝着沈蕴姝直勾勾地跪了下去,真诚忏悔道:“从?前种种,皆是我不对,是我无端伤害了三娘,自三娘假死离京后,我没有一日不是活在悔恨中,当我知?晓三娘还活着后,衷心感?谢上苍未夺走?她的生命,而是让我还可再?见到她;那时起,我就?在想,即便她不肯原谅我,不愿在我身边,只要我还能看见她,补偿她,确定她平安健康,那就?足够了。”

沈蕴姝从?他的眼里看不出半分欺骗和心虚,加之沈沅槿和陆渊皆是信誓旦旦的,她这才?放下心里的戒备,没再?胡思?乱想,转而询问起沈沅槿在做什么生意?,可还是在开成衣铺。

“不独是成衣铺,还有布庄,姑母可听?过一种叫做氎花的东西?我想让氎花制成的衣被遍布赵国的土地,让平民?百姓也能用?它们?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