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后火狱紫薇枝桠暴涨,单烽的身形已闪至画师身后,两手抓住箩筐,轻轻一掀,百里漱亦大声喝道:“楚鸾回!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就在竹篓掀开的一瞬间,三人的目光齐齐一滞。

只见竹篓里头,竟然又套着一只竹篓。

单烽心道见了鬼了,手上不歇着,又掀一层,这小子跟竹笋似的,还扒不到底了,地上很快就堆了七八只竹篓,篾条交织的缝隙里,画师黑亮的眼睛望着他们,嘴角一翘,露出一点儿牙齿。

“你们认识我?”画师道,“我是谁?”

百里漱面上涨红,喝道:“楚鸾回,你在耍什么把戏!你拿小灵做药人,把她害成了那样解药呢?”

他用不了法术,便扑过去掐画师的肩膀,画师晃了晃脑袋上的竹篓,眼里的神色随之一变,仿佛清墨中注入了重漆,竟伸出一手,抓住百里漱的脖子,将人一把提了起来!

“原来我是个恶人呀。”楚鸾回笑眯眯道,“也拿你做药泥,好不好?”

他手上力气陡然加重,五指化作藤蔓,百里漱喉头咔嚓一声响,差点儿被活活绞碎了。好在单烽拧落了藤蔓,二话不说,一脚将楚鸾回踹了出去!后者整个人都没骨头似的晃了晃,脑袋上的竹篓吱嘎一声,朝单烽转了过来,上头青苔疯长。

“你也认识我?”

单烽心中掠过一丝异样,闭口不答,燕烬亭却道:“是你骗走了我十根雪瑛草。”

他声音微微加重,带着不易被察觉的怨气。单烽道:“你们认识?他竟还骗了你?”

燕烬亭点点头,补充道:“十根,他出千。”

他自然不会凭空出现在秘境里。彼时城外都被香饵雪所笼罩,举凡生人,都逃不过变作牲畜的命运。他虽化鹿,却备了些雪瑛草,以此抵御香饵雪的诱惑,始终维持着神智。为躲避雪牧童的耳目,他不止一次藏身在太初秘境中。

太初秘境里,那会儿还运转着乐极生悲阵。入口是个名叫长春赌坊的地方,来来往往有不少人作赌局,无论压什么筹码,都能成倍地赢回来。要是连赢上三把,就会被扯进阵中。

燕烬亭很快参悟了这一点,他并不入阵,只是时不时叼着雪瑛草过来,在赌桌上翻几番。原本这一切都很有条理,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恢复人身。

他颇为期待地,把最后的雪瑛草一根根排在桌上然后就被楚鸾回出千骗了个精光。那恐怕是燕台尊手握火狱紫薇以来,仅有的一次上当。对方却将身一扭,跑出秘境去了。

燕烬亭踟蹰了一下,化鹿之后,他便有了以鹿角顶死别人的冲动,也不加以压制了,便在秘境入口蹲守。

那之后,便是天翻地覆,他虽不曾逮着楚鸾回,却得以在秘境中短暂地恢复人形。

对于这段上当受骗的往事,燕烬亭绝口不提。他沉默惯了,单烽没觉察出这两人间的积怨,楚鸾回却又一笑,道:“原来我是个骗子。”

他眼珠转动,声音里多了些狡诈轻浮的意味。

单烽心中狂跳,以口型道:“他在讨封别骂他,说好话,夸他!”

楚鸾回身上飞快转变的气息,已让单烽反应过来。这家伙八成是什么修炼将成的精怪,在临门一脚时,向旁人讨封,四处询问自己像什么,若是得了好话,自然欢喜,要是得了恶言,便会损伤道行,翻脸报复好在不论是恶人还是骗子,都好歹还是个人身。

楚鸾回哈哈一笑,声音在竹篓里回荡,带着小孩儿似的天真好奇意味:“讨封?那是什么?”

百里漱对楚鸾回怨气深重,脸都憋红了,只想骂他,单烽绞尽脑汁地夸人,脑中却只蹦出小白脸三个大字,当即按灭了。好在沉默以对,也是个法子,只要不

不,不好!

单烽意识到不妙时,已经太迟了,只听燕烬亭道:“他说你是蛇精。”

“口蜜腹剑,贪得无厌,这点道行也来讨封,是不是还要封个红包。”

“头顶箩筐,层层叠叠,脸皮厚得扒不尽,像个笋妖。”

每说一句,燕烬亭唇间便有两股分叉的舌头,同时闪动起来,翻卷不止,顷刻间已喷吐出百余句羞辱,极尽杀人诛心之能事。

“脸太青,皮太厚,肉太柴。只能掰下来做篱笆。”

“回竹林里钻地去吧,头朝下,下辈子投个人胎。”

楚鸾回两手抓着竹箩,半天没说话,单烽听到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溅在竹箩里,当即扯着燕烬亭和百里漱,踏着画案一跃而起,几乎在同一瞬间,地上轰地爆起了千余支铁笋,把画案扎得如蜂窝一般!

小燕又骂哭一个

第二百零四章 物我殊难分

“燕紫薇,住嘴,”单烽堪堪避开一丛乱竹,道,“惹急了他,咱们都得死百里小弟,拿药糊他!”

百里漱一手抓着支笔,向燕烬亭后心挥舞,临落笔却一怔:“我又忘了……歧人舌的方子是什么?”

“蘸这几种颜料,画口蜜腹剑草。”单烽飞快交代道,“这玩意儿你不会也忘了吧?给我也来画一支。”

几笔落定之后,单烽舌面上立刻涌上一阵甜意,当即和燕烬亭对了个眼神。后者点头,双唇紧闭。

单烽踹折了几竿铁竹,喝道:“楚鸾回,你既然问自己是什么,你绝不是黑心笋妖!”

燕烬亭赞同道:“歹竹出好笋。”

楚鸾回一手挠了挠竹篓,是个相当困惑的表情:“我是好笋?是该长得快些。”

话音刚落,满地尚未长成的铁笋便如遭了春雨一般,转眼已窜出数丈,把画室都捅了个对穿,竹林密得跟箭垛子似的,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单烽道:“你这样玉树临风,怎么会是妖精?”

楚鸾回刚晃了晃脑袋,笑了一声,燕烬亭便道:“他说你是个油头粉面的妖人。”

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楚鸾回脑袋上的箩筐噌的一声,蒙上一层油亮的白蜡,身形也随之暴涨,指爪上渗出惨碧光华,不知是何等剧毒,铁笋上立时渗出一层碧绿黏液。

恰逢单烽衣裳被铁笋擦过,竟然哧的一声腾起青烟。

燕烬亭道:“还流口水。”

单烽道:“不是都吃草了吗,这玩意儿怎么一点不甜啊?”

百里漱这头人还晕着,又被单烽拖着上蹿下跳,差点没吐出来,脑浆子倒被摇醒了三分,啊啊啊地叫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