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烬亭道:“他就是雪中影?”
“对,瞒不过你。”单烽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兄弟多年,我也敞开了说。他曾经被我重伤了丹田,不得已采补真火疗伤。是我毁了他,又让他蒙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采补人是受辱?你去合欢宗救风尘吧。”燕烬亭道,“那被采补的算什么,都是薛云?”
单烽道:“给我个痛快。你去过天火长春宫么?”
燕烬亭道:“没有。我出入羲和,秘密行事,有自己的落脚处,是一处临山的火神庙。那日黄昏去时,本有些走火入魔的迹象,所以着了道。天明之后,我脱困,斩杀了蛇妖。”
单烽没想到这事儿竟然还了结了,脱口道:“它已经死了?”
燕烬亭解下火狱紫薇,枯枝上又零星冒出些紫薇花苞来,无论如何都剪刈不净,他面上掠过一丝罕见的怒意。
“蛇妖是世上最无情无耻的东西。”燕烬亭冷冷道,“你知道什么是毕生之耻么?我以此剑斩白蛇,它还敢辗转哀求,将腹中蛇卵溅了我一身。从此火狱紫薇频频开花,生的却是蛇莓,恶心至极。那之后我只要见到蛇妖,必会千里诛杀。”
单烽一想到火狱紫薇长蛇莓的景象,差点儿没憋住笑,也难怪燕烬亭修剪得那样勤快,唯恐孵出蛇子蛇孙。事实上,在燕烬亭说出斩杀蛇妖后,他心中便松了一口气,肝痛也有所好转了。
燕烬亭道:“你巴不得?”
单烽顺口道:“我听说有一种蛇,名为牝云蛇。”
燕烬亭道:“下流无耻,我杀绝了。采补之余,更滥杀无辜,你那雪中影不也如此?单烽,你的徒弟,果然都枉死了。这是你给的交代?”
单烽心中陡然一沉。
这话由燕烬亭说出来,便有了十万分的分量。但他心里却始压着一丝更沉重的直觉。
不对。
“他为什么会怕烫?血肉泡影不会作假。”单烽低声道,“他那么怕烫,如何用真火来疗伤?”
燕烬亭道:“你说什么?”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小燕,”单烽道,“全天下都会对你说老实话。有些事情,真真假假,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了。”
燕烬亭哦了一声,道:“晚了,你不是踏完了吗?”
单烽颊侧猛地抽动了一下,一把捂住了肝,忍住拔腿便走的冲动,去叫百里漱。
百里漱抱住脑袋,又开始语无伦次了:“单前辈,你怎么在这儿?这是什么地方,有这么多影蜮虫?那不是生在悲泉鬼道里的么,难道我死了不行,我的脑袋好痛!”
单烽一想他如今的脑子:“算了,你歇着吧。”
采补一事暂且搁下不论。眼前的情形再明了不过,楚鸾回唯恐他们之中有个药修,破起境来太顺趟,于是一味痴人脑下去,先把百里漱给废了。照此推算,谢霓的症状反倒合了归人心。影游城乱影围城的景象还在眼前,谢霓要是发起疯来,这秘境非得翻个底朝天不可。
百里漱面色苍白,道:“我有要紧事要做……是什么事,我想不起来了……不成,不成!”
单烽翻药鉴的时候,他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了一通,不经意间撞着了手臂,“啊”地痛叫了一声,将衣袖一扯,上头赫然用刀子划了血淋淋的一行字。
救小灵。换骨木。
这几个字忽将脑中的混沌撕开了一片。
“楚鸾回!小灵还在等我……不行,我不能忘。换骨木……换骨……以身相代……”
百里漱猛地打了个激灵,咬住了指头:“是要救小灵,小灵那么有天赋……可我怎么办?”
兄妹间的血脉相亲自不必说,可更有长年累月埋藏着的一缕酸涩,针一样地刺着他。他心里甚至涌起了深深的怨恨为什么要让他看见这么张方子?仿佛将楚鸾回作的恶都压到了他的身上。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他……要么眼看着胞妹身死而不救,要么成为妹妹的药渣……对,药渣!
百里漱忍不住苦笑道:“为药师天元鉴奔波了这么多年,做药修的,境遇和药草有什么差别呢?”
“如何能比,”燕烬亭道,“你没有根。”
百里漱哇地一声,抱着头大哭起来。24h,机器人文,件Q,Q群,㈨㈤二⑴㈥零二㈧⑶
单烽罕有如此同情他的时刻,拍拍他肩膀,道:“楚鸾回迟早会露头的。”
话音刚落,画室里的灯猛然一晃。
第二百零三章 人言绘我形
一阵凉风吹过,画室里的灯笼晃动。
窗纸上传来一阵轻而急的拍打声,小童皮影扑在上头,道:“妒人肝解除了?太好啦,你们已经悟得了画药的方法,可以开始画万象千面龙象树了,要不然,就赶不上万里宗主的寿辰了。”
“解药是谢霓画的。既然要画,就把他还回来。要不然,”单烽道,“我敢画,你们敢送?”
他随手抓了支笔,摁秃在画纸上,刷刷两笔画了张眼歪嘴斜的脸孔,使得这话极具威胁感,小童蒙住眼睛,道:“哪来的丑东西!”
燕烬亭道:“不像?画的是你。”
“你们欺负人!”小童叫道,十根指头几乎扒穿了窗户纸,一时间画室里阴风大作,灯笼都透出猩红,却有一只手一把捏住它背心,把个翻涌不休的皮影囫囵揭了下去。
单烽定睛一看,窗外竟来了个怪人。
来人一身白布宽袍,身后背个箩筐,装满了画笔和卷轴,头上罩了个稍小的,上头青苔遍布,也不知怎么看路的,此刻两根指头捏着皮影,往背篓里一扔,施施然转进了门。
他左手还摇着只铜铃,铃舌甩动,竟发出嘶哑的人言:“我是教你们作画的画师。既然不会画,就仔细学着。”
说是作画,他举止却格外迟缓,手脚都像是在水里泡锈了的,慢吞吞铺平画纸,摆弄颜料。
单烽把玩着画笔,目光不着痕迹地向画师两手关节一扫,有不少茧子和划伤,是做过粗活的。他道:“画师贵姓?有些面善。”
画师抓住箩筐,不着痕迹地往下扯了扯。
“等你们画完了,自然就知道了。”
燕烬亭道:“何必这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