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长春宫中的暴行永无止境,那些人来来去去,除了如出一辙的暴虐侵犯外,全无相似之处,唯有“猴三郎”,谢霓不止一次见过他,从不参与暴行,只在饕餮散尽后,猎物最凄惨的时刻出现。他小心翼翼摩挲着谢霓的手腕,那力度满怀温情,甚至是倾慕的,和他说话,流露出对同伴的不满和对他深不见底的怜悯。

谢霓紧闭双目,不置一词。

猴三郎频频向他献媚,有时带来罕见的珍宝,有时是最鲜润的仙果,透出他久违了的,来自外界的新鲜气息,为他擦拭淤青斑驳的身体,为他讲一些无伤大雅的,近来的传闻。那语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轻快俏皮,笑嘻嘻的,很容易令人卸下防备,更何况他是唯一肯和谢霓交流的人,不是那些污言秽语,谢霓所能感知的一切时序流转,日月更替,都出自他之口,他正在渐渐化为谢霓长夜中逃不过的更漏声理应如此!

但谢霓依旧不曾给他任何反应,全然不像被囚的炉鼎,更像是昔年长留宫不染纤尘的太子,一尊素纱障眼,遥坐云端的玉像,使有心人恨不得一把掇来,掷入泥中。

猴三郎抓着他的手指开始发抖。完美而明朗的伪装终于迸裂出一丝裂痕。谢霓听到他咬紧齿关的声音,仿佛一瞬间生出了獠牙,却很快归于甜言蜜语。

“供香天女……为什么不垂怜我?我和他们不一样,不用你肉身布施,你看看我,和我说一句话,啊?”

“他们那样对你,真可怜,连唇角都被咬破了,你刚刚都昏过去了,是哭不出声么?我带你走好不好?”

“你不说话?你没听到么,他们玩得不够尽兴,要用牝云蛇的妖丹来,让你变得……”

“天女……天女……”猴三郎颠三倒四地,声音甜得发腻,终于等到谢霓眼睫一动,那是微弱的反应,“你想出去,对不对?与其留在这里当……”6捌-肆捌捌伍;壹伍;6

他圆滑地咽下了那两个字,道:“出去之后,唯有我会珍惜你。”

谢霓道:“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殿下的垂怜,”猴三郎终于听到他开口,连声音都微微扭曲,谢霓捕捉到了什么,霍然睁目,失神的美丽瞳孔虽不能捕捉到猴三郎的脸,却足以令对方亢奋得难以自持,终于伸出一枚手指,抵在他唇畔,“他们凭什么……不,我只取一点点的报酬,若你意动,便含住我的手指”

柔和的气息一拂而过。下一瞬,猴三郎便大叫一声,以左手一把扼住了谢霓的咽喉,将他重重摔向了床褥间,这一下简直是野兽被激怒后的反扑,谢霓的喉骨几乎被生生勒碎,在一片自喉骨泛起的腥甜中,松开了齿关,猛烈咳嗽起来。他实在是虚弱到了极致,没能咬断口中那根手指,猴三郎却如撒泼的小儿一般,一面以堪称凌虐的力度反复掐紧他的咽喉,一面放声嚎啕。

“为什么?凭什么!你喜欢他们是不是,婊子,婊子!”

谢霓艰难道:“你认识我。”

猴三郎的癫态戛然而止,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猛地松开了他:“我……殿下可还记得我……不,你从没见过我!你来,摸我的脸,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他急切地抓住谢霓的手腕,那掌心竟微弱地砰砰跳动,使人想到此刻湍急的心跳。像是忽而担心起了自己的仪表,他甚至腾出一手,慌忙扶正自己歪倒的玉冠。

谢霓轻声道:“……沐猴而冠。”

猴三郎的一切动作都被冻结了。隔了半晌,五指强而有力地一跳,指甲更是深陷进谢霓腕中,逼出一缕凄厉的血线,仿佛有什么极可怖的东西要迸破而出。

“你说什么?”

谢霓却只以一种堪称厌倦的口吻道:“从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些强装出来的隐忍怜悯,强行扮出的倾慕者模样,早在影子第一次错身时,便暴露无疑恶心粘稠的血腥气,零零星星的毫毛,纤细的手足,猴三郎足下的影子,似人而非人,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被剥去了皮的猴子!

猴三郎急促地咽了一阵唾液,哈哈地大笑起来。

“是这样啊,不必装了,我怎么可能瞒得过你,你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我在你眼里,依旧连人也不是!好,好一个居高临下,我既然做不得人了,你也别想清静!”

那之后的回忆根本无法持续下去,谢泓衣稍一触及,便胸腹中阵阵恶心翻涌,连神识都开始混沌,单烽察觉到异样,当即伸手抚住他发顶,以安抚的力度缓缓向颈后揉按:“谢霓,你怎么了?”

霓霓就是招变态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云遮藕

属于纯男性的,带着薄茧的手就这么握住后颈,虎口紧贴在颈脉上,应是极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谢泓衣却浑身一震。

他的颈侧极为敏感,不知是谁先发现了这致命的弱点,那些人热衷于掐着他的喉咙,逼出他濒死一般的痉挛,以及喉咙底下压抑到了极致的呻吟,此刻仅仅是被触及,那片皮肤便在灼伤的幻觉中颤抖起来,仿佛被无数火针所贯穿。

谢泓衣瞳孔中厉色一现,五指疾张,带着搅碎一切的戾气,猛地抵住单烽胸口。

那强有力的心跳声顿时如擂鼓一般,实在招摇,要捏碎它易如反掌单烽不知误解了什么,左手按住他五指,轻而易举地包裹住了,把这么一只足可致命的手,哄小孩儿似的护在怀中。

“好,我在呢,不会有噩梦,泥偶是么?我踏碎给你看。”

单烽的声音低沉下来,和往常全然不同,带着胸腔深处钟磬一般的振鸣,的确能使人泛起一点儿黑沉的睡意。

谢泓衣道:“你?”

单烽笑笑,道:“殿下没见过我发怒的样子吧?”

他一日能发三四顿的火,竟敢妄称从不发怒,实在是不自知到了极点。谢泓衣闭目片刻,心里的戾气却在三言两语间平复下去,奚落道:“蛮牛,你也会发怒?”

“那就不要见,”单烽道,“我的雪凝珠快耗光了,他们都说很吓人。”

与此同时,谢泓衣颈侧穴位被他揉捏了两下,一股酸胀的热流直贯骨髓,竟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便极轻地哼了一声。

单烽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五指一顿,艰难地恢复如常。

“放松,我们体修也偶有伤筋动骨的时候,揉开便好了。不痛罢?我这一手,莫说是殿下了,就连干将湖底那些犼,也没有不服气的。”单烽道,按在他颈后的五指徐徐发力,终于一步步将谢泓衣拥入怀中,被那莫大的满足感冲击得心跳若狂,却又酸胀难当,“低头,你总是发抖,颈上有旧伤么?”

谢泓衣并不作答,在他滚烫怀抱中,全力抵御着暴起杀人的冲动。

今时不同往日,单烽那一番哄诱早被他一眼看穿了。他能忍到这地步,未必没有拿单烽试道心的意思。那场梦魇的残余,近来死灰复燃,在他看来正是必须抹除的弱点。他连仇恨都能隐忍不发,身体被一度篡改了的本能,也必将不惜一切代价,一步步收回到自己掌中。

单烽道:“他们竟敢用真火羞辱你。”

“羞辱……他们也配?”谢泓衣轻声道,“我今生唯一的耻辱,便是让长留覆亡在那一夜。其余的,不过残肢断足之痛罢了。”

他话说得平淡,单烽却嘶了一声,更紧地搂着他,道:“那也够痛了,谢霓。”

谢泓衣隔了许久,方才应道:“嗯?”

寝殿内的灯笼急促地明灭,将一缕绯光洒向二人几近厮磨的耳鬓间,却被单烽劲悍的身形阻却了,始终不得缝隙而入。直到单烽五指穿过满捧黑发。绯光趁机斜荡,在谢泓衣后颈处,催出寒雾牡丹般的晕红来。

单烽几乎本能地感到外来的侵略,眉峰猛地一挑,心火大盛处,灯笼尽灭。

谢泓衣就在他怀抱中,连灯火都不得窥见,谁也别想烫伤。

他为自己这隐秘而偏执的心思微微一震。却没多少愧疚,而是变本加厉地汲取着谢泓衣身上的气息,但他很快发现更要命的事情,那股冷香入喉,非但不能解渴,反而令他腹中腾起一股邪火,天底下竟有这般有棱有角的火势,憋得他连脏腑都微微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