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的过程顺利,艰辛,是苦力的劳作,一直持续了五个小时,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在一团血淋淋的柔软卵瓣间,幼虫在母亲带血的足踝旁安静蜷缩着。

青年双腿无力打开着。那只幼虫在血泊里待了一会儿,吃掉了自己身上的胎衣,没有用了的卵瓣,并把自己尽力弄干净。然后它攀着母亲的足踝,几次摔下来,笨拙想爬上卡莱文的小腿肚。

年轻的虫母是被这种触感从昏迷中唤醒的。他的孩子小声呼唤他。于是尽管疲惫,无力,精疲力尽,但青年仍然俯身下去,勉力地尝试照料他的孩子。

这是卡莱文的幼子。不像它的长兄,它安静,温柔,不算活泼,几乎有点先天不足,因此带了点怯乏;青年用毛巾包裹住它。它像新生的小鹿一样容易感到困乏,偶尔醒过来的时候会祈求一些食物,口器簌簌地动着。卡莱文用针剂把营养液喂给它,用手指给它喂水,并且开始担心他的孩子会生病。

他听不见心跳,或者呼吸;就连体温也是那么冰凉。担忧让他一刻也离不开他的孩子。但很快,幼虫在他温柔的怀里开始无法抑制地长大;一开始的柔弱似乎只是一种伪装。那种异样的生命力仍然存在于它的体内,只是被刻意遏制和延缓了。它长出了令人恐惧的外观,内翻的口器,极力的低调下还是生出了上十个大小不一的黑色蛛眼,镶嵌在背足的下方,不断疯狂转动着,死死观察着每一个角落,像是发了疯。

但在青年眼中,对方却仍然是刚被分娩后柔弱的新生幼儿。它十二支蓝色的小脚一股脑堆在胸前,像是细丝一样向外伸着,努力勾着母亲的食指;那些触勾不断一伸一缩,像是刚刚出生的新生儿在手脚乱蹬。然而那些小脚只是给卡莱文一人的;它们唯一的用处就是吸引母亲的关注,在两侧胸骨的外侧生长着另外六只真正的肢足 -- 两只在口器两旁,略小一些,生长着层层尖锐棘刺。这些巨大的肢足像一只合拢的小笼,严密砌合地把年轻的母亲拢在其中,又哄骗他给自己爱抚和注视。

对卡莱文来说,这还是那个总往自己下身之间钻去的饥饿小鹿。它像是还依恋那个一直保护着它的柔软子宫一样,不断祈求他,发出模糊的央求和呼唤。卡莱文把所有的营养剂都用完了,他甚至用完了拉格尔额外给他送来的备用份额。没有东西可吃的青年开始接受幼虫给他的反哺:那些粘稠的蓝色液体从口器中缓慢地滴落下来,像是取之不尽似的。

这些营养从哪里来?卡莱文不知道。他的幼虫窝在他的怀里,小声‘簌簌’地动着,还是和从前一样。巨大的背骨和足肢已经放不下了,沉重地压在床上,但青年察觉不到,还只是低头轻轻吻它细小乱动的触勾。

幼虫的勾颚抖动着。它不断颤抖,把胸前推挤的幼细触勾送到青年面前,做出种种祈求怜惜的姿态。卡莱文用指腹慢慢抚摸它,甚至纵容幼虫连番勾住他修长的手指,不肯放开。那些脆弱的小脚依恋地推挤着,簇拥到他的胸前,像是一小堆祈求母亲关注的幼细海葵。卡莱文轻轻地搂着它:他的面容苍白,略显憔悴,但眉眼间却显露出一种异样的神情来,像是还在某个梦里。

随着母亲的安抚,幼虫发出呢喃般的回应声,像是某种古怪的模糊梦呓。也许它想起来最初的几天蜷缩在青年大腿间的日子;那段时间过得很快,也许只有一周,直到它长出剩下锋利狰狞的躯体。

卡莱文用指腹抹去它身上残留的血迹。幼虫刚刚从巢穴外觅食回来,正在委屈地向他展示自己折断了一根的触肢。它受了伤,很痛,触肢折断了,看,就在这里。可以抱着母亲休息吗?它还想听那些软和的小歌。它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哥哥,也知道那些歌从未被青年唱给他们听过。

就连卡莱文自己,甚至也不记得他还会唱那些歌。他睡不着觉,被炮火声吵得来回翻身,不断地发抖;一把重枪被放到他的床边;有人撩开帘子,在他床边半蹲下来,用一只冰凉的机器手臂仔细碰他滚烫发烧的前额。

青年记得齿轮动作发出的声音。金属滑轮,假肢,因为长期过度使用而生锈。他熟悉那些声音,并且因此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安全。

“会好起来的,K,”他听见对方这样说,并且用僵硬的机械手指试图掩上漏风的帘布缝隙,肩周‘咔咔’发出机械响声。卡莱文闻到好闻的味道:热的,冒着白气,加了一点廉价茶叶。那是一杯给小孩治病的药,他一口气喝下去了,认为自己明天就可以好。

入睡之前,他央求姐姐给他唱首歌。卡莱文原本以为那些旋律他都忘掉了,再也记不起来了。那些大块大块的空白回忆被机械操作填满,用疲累和精疲力竭做曲,压抑中的绝望当作歌。苦涩的痛苦早已经变得麻木,从而渐渐让人可以忍受。但他忘记了一切,他让自己刻意遗忘了一切;如果再也回不去,那就再也不要回想起来。

但在‘簌簌’的小声央求中,在自己开启的唇中,轻颤的喉音,低垂的注视中,卡莱文又重新回忆了起来。

幼虫的背甲扇动着。它的勾足不断摩擦,在爱意中颤动;它回应着母亲的温柔。在黑暗之中,青年轻轻抚摸着它。

第七章节 闯入

”...卡莱文...卡莱文...“

嘶拉嘶拉,一阵电流声。断断续续的通话声传来,是焦急的询问声。

少年联络官在试图与他取得联系。黑暗中,只有一点红光幽幽亮起,隐约照在床上人苍白的面孔上。

”...卡莱文...卡莱文...“

”...卡莱文!“

... ...

青年猛地被一阵尖锐的刺耳声惊醒了。通讯器里响起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在噪音中传来一个异样变形的无礼男声,语气是命令式的,几乎到了粗暴的地步。

“研究员... ...立刻打开你的仓门!”

接着是什么东西重重一声上膛的声音。那人似乎正在拿枪瞄准,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

青年的心脏让他难以承受地’砰砰‘直跳了起来。他在床上往后瑟缩了一点,手指不安地紧紧抓住了床单,像是还没从之前模糊的梦中完全清醒过来:但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实验室的金属仓门就‘滴’地仓促闪了一下绿光。

系统通过了。

在一声沉闷的启动声响后,仓门缓缓向外滑去。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谨慎地走进了房间。刚一走进,他就立刻高举手里的枪,像是非常紧张一样。如果显示记录没有问题追踪不会出错,那么那个东西那个该死的怪物也许不止一个,两个,他妈的,还是三个,就会像是阴沟里的老鼠那样躲藏在这里...

一道刺眼的白光照得卡莱文疼得睁不开眼睛。他用手勉强挡住,本能地往后躲藏去。长时间的黑暗让他对亮光的适应性变少了。突如其来的惊恐让青年连动都不能动,像是被定在车光灯下害怕的鹿。

但这种可怜的受惊姿态并未打动对方。那个男人极其不耐烦,在确定卡莱文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东西后,就开始把注意力再次放到了他的身上。

“你他妈到底有没有见过?”

对方骂了一句不耐烦的脏话。他粗鲁地又问了一遍;但除了湮没在唇间,几声听不清的嚅嗫之外,青年什么都说不出来。男人似乎彻底失去了耐心。他走上前来,像是要一把揪住卡莱文的衣领把他给提起来一样,青年惊叫着向后躲去,像是被猎犬追赶的小鹿一样。

此时,一个黑色的,恐怖的影子,正无声伏在走廊的阴影处,就在不知觉的男人后方。它一直蛰伏着,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时机,此时终于像是再也不可忍受一样瞬间扑了上来,张开了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

锋利的致命风声割来。那人猛然转身,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对方澎湃的,无法抑制,滔天的恐怖杀意这暂时救了他的命。

他有备而来。

生物磁暴仪被打开了。无形的力场像是蔓延的声波一样展开,立刻遏制住了虫族的动作。那还是一个幼年期的虫族,甚至还没有经过第一次的蜕化,这些武器对付它来说绰绰有余。

“他妈的下地狱去吧杂种!”

男人又开了几炮。幼虫的口器疯狂地暴张开合,足肢不断划动着。它拼命地想过来,但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住了,

男人露出狞笑。他把枪抗在肩上,准备再次发起下一次攻击。刺耳噪音,恐怖的口器摩擦声,炮火的巨响;那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恐怖充斥着整个走廊和房间,像是一场无可挽回的惊恐发作。幼虫的细长触肢被削掉了几根,足肢疯狂地划拉着,发出尤其可怖的刺耳噪音

“不不不”

在一旁青年哭起来。泪水从他的眼眶里不断涌出,浑身发抖。在极端的恐惧中之卡莱文用双臂把自己抱住,在床上双膝瑟缩。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头,像是什么都不想听见,什么都不想看见一样。他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期,摇摇欲坠的帐篷外响起炮火,橘色天空忽明忽暗,年幼的孩子紧紧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颤抖地闭着眼睛数数:

一,二,三。四,五... ...五,五... ..

五,五。五... ..

一声巨响再次响起。

青年不停发抖,过了一会儿他尖叫起来。这种尖叫实在太可怕了,昭示着他所承受的一切已经到达了极点,再也不能承受了。

青年苍白而毫无血色的唇发着抖。慢慢的,逐渐的,卡莱文安静下来: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神深处消失了。一阵头晕目眩的痉挛卷了上来,传入剧烈跳动的心脏;然后,它颤抖着波及到每一根纤细的血管。起初,他像孩子一样闭上眼睛,浑身颤抖,最后在一种既甜蜜又恐怖的完全茫然中安静不动了。

卡莱文闭上了眼睛。在这个时候,这个可怜的青年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完全坏掉了的平静表情,长长的睫毛安静盖着眼睛,不再有一点神经质的表现,反而显得格外静娴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