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下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手已经伸向了床边的抽屉。
一片突然的安静中,只能听到男人高声激烈的咒骂和炮火声。突然,男人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紧紧压住了:那人用手臂勒住了他的脖颈,在挣扎的过程中,一把尖刀狠狠割开了男人粗壮的喉咙。
血顺着卡莱文纤细的苍白手腕往下流。他浅色的眼珠上溅了血,面无表情。
“...!”
枪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格拉’’格拉‘的可怕气管声响起,是被不断割裂的喉咙裂口处发出来的:血猛地‘哗啦’溅射而出,直接喷射到面前的地上。
滴,滴答。血从半凝固的伤口中缓慢地滴落,没入尸体脸颊旁边的一小块血洼里。只剩下半截尸身的死者还未闭上眼睛。冰冷的眼珠变得很僵硬,定格成一个充满极度恐惧的表情。这种惨状极其可怖,腹腔被撕了个稀烂,两排弯曲的胸骨中,连血淋淋的内脏都往四周爆溅了出来,
他的肠子一直溅到了天花板上。这种场面简直就像是一颗手榴弹在肚子里猛地爆炸了。不远处的椅背上血斑点点,那是卡莱文最常坐的一把椅子:他伏在上面偶尔不安地小睡过,幼虫乖乖地窝在他的膝上,拔弄着自己胸前的细小触勾。
现在,椅背血淋淋一片。卡莱文的幼虫正瑟缩在他怀里,簌簌地发出一些声音,想要他。那些口器密集地蠕动着,沾满了血,在不久之前才狂乱地碾碎了一个人的胸腔和下身,像是一台碎纸机那么容易。
青年几乎把男人的喉咙割断了。他右手拿刀,因此在尸体左侧留下了极深的伤口。第一刀深深割伤了气道和颈部静脉,还不至于立刻断气;那男人还试图伸手来压迫颈部,想制止住一瞬间大量涌出的鲜血。
但等到他的枪砸落地面时,暴怒万分的虫族就已经疯狂地扑了上来。在噬咬中他的下身像是被碾进了液压机一样变成了溅射喷血的肉泥。然而青年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死死掰过来男人的头颅,修长的手骨直接扯进了发间的头皮。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毫的犹豫。血溅到侧颊,星星点点。刀卡在了软骨上,被粗鲁拔了出来。他再次捅进去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耐性,眼珠冷漠,闪烁着一种崩溃和极端疯狂的狂热。在被捅了二十刀后男人尸体的头颅彻底和身体分了家,在之前还有一点可怜的皮肉相连,但现在还能称得上是‘脖子’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块。几团气管和血浆混合的软肉耷拉下来,青年的两只手已经滑得握不住刀柄。
最后一刀彻底斩断了头颅与胸部。卡莱文感觉不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一边疯狂喘息,在挥刀的凌乱隙间从喉咙中泄出一些不成调的喑哑声,手腕痉挛般地一阵阵急剧抽搐着。他的右手已经被血浸透了,在刀柄从中滑落时还在脱了力一般颤抖着。
纤细的手腕因为过度施力,很快就变得酸痛无比。但现在青年什么都感受不到:无论是溅到他脸上的血,还是已经侧脸贴地的冰冷尸体。他只是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张开手臂,慢慢把朝他爬来的可怖虫族搂进怀里。
“不怕,不怕... ...""他轻轻搂着他的孩子,给它唱歌。他可爱的,美丽的孩子。他的歌现在唱得好极了,不再像之前那些夜晚一样忘记旋律,又断断续续。他唱到星辰,银色的光芒,闪烁着,熄灭着,死寂又澄澈的夜空。幼虫的口器不断蠕动着,充满渴望地疯狂张合着,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畸形孩子。
“嘘,嘘...好孩子,好孩子。我可怜,可怜的宝贝... ..我的孩子。”
第八章节 结茧
白色的虫茧被丝丝缕缕的丝线围绕,轻微跳动着,起伏着。整个房间都几乎被这个巨大得不合常理的茧占满了,像是一只古怪的蛾的幼虫。幼虫特地把结茧的地方选在了床上,卡莱文被一个舒适的毯子仔细裹住了,被小心地抱在幼虫的胸前,用八只内侧的诡异肢体合拢楼住。
它结茧只花了不到一天。在这之前,它有一点时间可以选择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包起来,于是幼虫抱着青年开始分泌丝液。除此之外,它还用触勾犹豫地抓住了最开始妈妈包住它的那块小毛巾:那是一块小幼儿的襁褓咧。那块小毛巾一下子就让幼虫回忆起,刚出生后,破卵时,青年是怎么样用臂弯温柔地抱住它。
卡莱文手里捧着一只小小的八音盒。他要陪幼虫一块入睡,所以不能给它唱睡前歌了;他觉得这只小音乐盒能安抚他的孩子,他可怜的,受苦的小宝贝。这是青年仅有的最好的东西了,除此之外卡莱文想不出任何东西可以带进茧里。
而幼虫要他陪着一起入茧的请求,看上去是如此合情合理,再正常不过了;他可怜的孩子要辛苦地蜕一次皮。作为妈妈他不能抛下孩子,他要做一个很好的母亲。
音乐声传来,叮咚,叮咚。柔软巨大的白色虫茧中,年轻的母亲和他的孩子熟睡着。这个场景看上去是如此的诡异,巨大而扭曲的虫体中,怀抱着一个年轻的身体。
破茧而出的虫类,会是什么样子?
是由丑陋变成美好,由畸形变成美丽?一种形态完全变成另外一种形态,身体组织融化了一般地相互推积,无数只黑色的蛛眼突显而凸凹不平地滚动着,滑动着,蠕动着,发出幼小而痛苦的声音。在这样一堆从内部融化了的脏体肉块里,它的母亲蜷缩着身体睡着了。无数嘈杂的噪音中,肉块拥堵而疯狂地不断蠕动,滚动,畸形成各种形态,像一大团变形的细胞,各种内脏都杂乱地裸露了出来,鼓鼓地动着,胡乱地,不知所措地,露出了在最开始的掩盖之下最原本的形态。它痛苦,癫狂,堆积的鲜红肉团像是在无时不刻都不在发出无声的尖叫,发出小声的啼哭,毫无力量的,胡乱而无助,像一个不断蹬腿的畸形婴儿。
卡莱文无知无觉地睡着。他的侧脸像一个温柔的母亲,正在梦乡中。金发堆在脸颊边,在脖颈处垂下来一点,正是怀中的孩子能伸手抓到的距离。他的掌心里是一只小小的八音盒,已经停止了走动,只偶尔发出一两声哑住的音声。
他的孩子在疯狂尖叫着。这种原始的本能太过痛苦了,幼虫几乎想要吞吃掉它怀里的母亲。吃掉,吃掉他...强烈的爱意和恐惧在交缠中升腾成血的鼓面,它由尖叫变成咆哮,所有的一切都在颤抖,沸腾,如同一杯烧开而不断颤动的水。
它的母亲在它的身体里也可以活着。它疯狂地想要靠近他,所有的肉块都融化了,变成了软体动物一样不断扭动的鲜红肉块。它抚摸着,吮吸着,靠近着,抚慰着,贴近着,像一块融化的肉体海葵一样扭曲着挤进母亲的身体,吮吸着青年指缝的根处,手肘的内侧,腿的夹弯;它贴着,可怜地渴望着,慕求着,心中像是被迫开一个装满痛苦的大洞,因为没有得到而疯狂,因为没有填满而苦楚...或者说,它新生的心就是一个饥渴的大洞本身。
妈妈,妈妈。它哭叫着。无数个畸形的声音在声带磁颤中,互相重叠。它想要拥抱,于是长出了双手;它想要身为人类的母亲的爱,于是它长出了人类的模样。
【妈..妈妈...妈妈...】
卡莱文清醒的时候发现有人正抱着他。那人的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像一只小狗。他前额的碎发垂下来,给面孔增添了一点与年纪完全不符的天真。
虽然虫族竭力拟态成与卡莱文相似的人类外观,但这种尝试显然有缺憾的地方:二十多岁应该已经是青年的年纪,并且这具身体,无论是手臂,肩膀,腹肌,都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成年模样了。
可他的神情太懵懂了。这种小狗一样的神色看上去如此容易受伤,简直显得有点无助。他用嘴唇轻轻蹭着卡莱文的耳后,像是刚出生的小马驹在轻柔地寻找母亲的乳头。
这种感觉渐渐唤醒了他的母亲。他感到母亲在他怀里动了动身体,心跳也由缓慢逐渐变得快了一些,胸口起伏着。虫族梳理了一下对方睡乱的发;青年的脸颊因为长时间的昏睡而变得绯红,安心闭着眼睛,睫毛微憩般垂下。
他安静地听着母亲浅浅的呼吸。青年熟睡时,眉间之前那些收拢着的忧愁都不见了;没有梦中的苦难,也没有现实的痛楚,他也睡得像个孩子。那些睫毛轻轻颤动着,显得很娴静,像是蝴蝶偶尔扇动的双翼。
虫族低下头。他心里很想去摸一摸,但又不敢把母亲惊醒。那种无以言表的依恋,爱慕和崇拜中混合着畏惧,一种对母亲,对生育者,对养育者的畏惧;本能且幼儿的心智匹配了一具成年的身躯,他想爱他,但也想弄乱卡莱文的头发。*
他像一只虫,轻声地叫唤,发出声音。卡莱文在这种呢喃中醒来,抱着他的青年在他耳边喃喃着。对方口齿模糊地在说些什么,似乎是人类的语言,但其中掺杂着虫的颤鸣声,像是一个在模糊低语的蜂箱。
妈妈,对方在这样叫他,妈妈。
在看到他之前,卡莱文先用手摸到了虫族的脸。他触摸到了青年特意低头,温顺挨过来让他抚摸的脸颊,并且因为这种触感而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柔情。虫族机敏地拟态出了最具有迷惑性的一部分,呈现出完全的无助,天真,和无辜。他看上去甚至很容易受伤;不需要用一柄刀,一把枪,甚至只需要一个厌恶的眼神,就能让他瑟缩和难过。
卡莱文轻轻摸他的时候,虫族表现得像是一只害怕会被扔石头的可怜小狗。他用手臂紧紧抱着他的母亲,把头藏在青年的颈子里,那么大的个子却偏偏要缩起来,躲在妈妈的怀里。妈妈的厌恶会伤他的心,哪怕是一点害怕也不可以。
他看上去真的会因伤心而死去。
卡莱文第一次见到他成虫体态的孩子。在此之前,在他的印象里,那只小小的幼虫还是一只只会疯狂挥舞胸前细足的小东西。那些细细的足勾像是诱捕器一样时刻颤动着,吸引着它唯一所关注的,母亲的注意力。这是一个完全用来获取爱的器官,没有一点其他的用途;就如同虫族发育出来的,这具新的躯体。
妈妈,妈妈。它这样叫着。它发达的口器可以精细地发出各种模拟音色,并且在慢慢适应新器官的过程中,这种发音变得越来越熟练,甚至于有点可怕;重叠的杂音震颤在一起,十分恐怖,又充满怪异。
妈妈,妈妈。它十分胆怯地发出称呼。卡莱文如果不回应它,它就立刻变得痛苦不堪,想要死了一样蜷缩起来,要变成死掉的一团。
但卡莱文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吻,这个吻无比温柔,伴随着轻轻睁开的眼睑。青年已经睁开他的眼睛。但他的孩子还是他的孩子,一个依靠着他,依偎着他的可怜孩子;虫族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他那么大,又那么强壮了,宽展的脊背,有力的小臂,但他还像是个几岁的幼儿,正受了惊。
卡莱文想到他的孩子确实只有一岁的。是了,好像一岁都不到...青年朦胧的意识里,根本没有在乎这个事实:一个一岁都不到的孩子根本不可能长有这种成年的身躯,这种成年的身躯也不可能拥有这种懵懂的神志。他只记得他的孩子年纪还很小,其他的统统都不重要了。
母亲都会更加疼爱自己的幺子。一个名字,他要给孩子一个名字;他的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卡莱文掰着手指。要取一个好的含义,不能太泯然众人,显得单调;也不能太古怪,太繁琐。他一向不善于思考,在这件事上却大费周章,许久没有作出决定。这个名字太多人取,那个名字一定寓意不佳;这个名字的发音很粗俗,另一个寓意不错的名字又太绕口,他统统都觉得不适合。
每一个名字虫族都一一作出回应。他回应得那么快,毫无一点迟疑,几乎完全纵容。他柔弱的妈妈总是神思倦怠,不应该在这种无所谓的事情上多费神。但妈妈喜欢,有什么办法呢?
最后他们亲吻在一起,用一个吻决定了名字。年轻的虫族先吻了上去,用唇告诉他,自己喜欢这个。他亲吻了自己怀里的母亲,后者懵懂地接受了,在这个逐渐加深的吻中,拉出泛着水光的银丝。
拉纳斯,虫族用他的声带颤颤低语着,拉纳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