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卡莱文?”少年问了第二遍。这一次青年答话了;他似乎刚刚从一个小觉中睡来,声音带着一点温柔的倦怠,尾音沙哑,疲累但安静,“...你好,拉格尔...我很好。”

青年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虚弱。但在嘈杂的电子音中,这种声音又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病态梦幻感。几个主要区域都被封锁在各自的领域里,跨区完全无法互相交流。

“... ...发生了什么事吗?”他不安地问道。为什么这样问他?

虽然在朦胧中,青年还是感觉到了一些轻微的不安和疑惑。

‘哒哒’的电子音传来,少年隐约在另一边似乎忙着操控什么东西。卡莱文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要询问他,但由于有些累,于是没有说话。

“感觉怎么样?”拉格尔问他,“马上要进入寒期了,注意检查一下你房间的供暖...哦,我接到一个通讯请求。你好,费加。”

短暂停顿。然后青年听到少年继续说:“哦,好的。...还有什么别的吗?... ...""

他似乎问了对方,还有什么其他能帮助的。在联络员这个岗位上,日常生活就是忙碌的工作。卡莱文一直安静等他忙完,然后拉格尔又重新切回了与他的对话。

“通讯设施不稳定,就是这样,”少年说,“不过你的工作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出门,对吗?”

说到这里,青年听到对方笑了起来。这种笑声让他觉得很亲切,舒缓了在心中模糊升腾的不安感。拉格尔的语调一直都是这样,就像是那双好看的绿眼睛。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笑着,有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或者无动于衷。他也是卡莱文在这里仅有的一个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了。青年的性格并不适合在这种基地里生活,少年有时候会帮他一些,为他掩盖一些失败的实验数据,或者是给他送来额外的营养剂和针剂。

“谢谢你,拉格尔...""卡莱文嚅嗫道,他想继续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少年了解这一点,并没有要他多说。

“这场寒期时间会很长,”拉格尔说,青年可以想象,对方在说话的同时不经意间抬了一下眉,“希望还能保持和你的联络。我想大家都会很忙... ...”

伴随着少年随意的声音,‘滋啦滋啦’的嘈杂电流声再次响起。两人的沟通时而中断,时而继续。最后,卡莱文听见对方说道,语调轻松。

“记得待在你的房间里。”

第六章节 幼鲸

砰,砰砰。

心跳的声音。黑暗中,耳边传来一片远方的深海。

但他又仿佛身在云端。这种安适的感觉让青年想要睡去,像是一个秋日的黄昏。昏黄的暗光笼罩着他,深紫色的大片天空中粉色的晕染逐渐变成蓝色,慢慢渗透进整片巨大的天空,其中点缀着一些朦胧闪烁的银色星星。

广阔巨大的深色天空与黑暗的海连成一体,深海之中没有浪涌。青年的身体自然蜷缩着,在无知无觉中,他轻轻地闭着眼。

心跳,只有心跳声。这声音安静,沉稳,像是一只来回摇摆的钟。

它安抚着他。这声音像是一只幼年的鲸。卡莱文没有见过鲸鱼,也没有见过海洋。在长长的黑暗中,他偶尔醒来,又在梦中安静地蜷缩。

他的第三个孩子也在蜷缩着。半透明的卵在胎水中律动着,间或发出轻轻颤动,它的心跳就像是一首模糊的歌。

偶尔卡莱文会醒过来。半睡半醒之间,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黑暗代替分分秒秒而拥护着他,守护着对方逐渐变得缓慢的心跳。仅仅只是在床榻上,青年就很快用完了储存箱里大部分的营养剂,但他也茫然地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场梦又温柔又漫长。卡莱文朦胧地意识到,有一些事情发生了变化 -- 也许是他在床榻上,在椅子上,或者是在一小块地毯上休息入睡的时间;又或者是那种一直持续着,异常强烈的空腹感。他慢慢地为自己找吃的,并且不顾干呕,一并把它们都吃力地吃下去。

他想这样做。在这之前,卡莱文强迫自己保持进食,仅仅是为了能有一天,在完成了任务后,能够被活着调遣回去 -- 回到家里。这样的唯一想法支撑着他度过每一天漫长的疼痛,窒息和绝望,不会言语,木讷又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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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他进食却不是为了这个。或者说,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 不是。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充满疑惑地去问他,青年也给不出一个准确答案。他感到一种模糊的快乐,像是知道自己怀揣了一颗糖的孩子,或者是一个还未成型的小梦。

这种满足感抚慰着他。偶尔,青年会因为痉挛和疼痛喘息起来,手指紧紧抓住床单;但过了这一阵子,他又会贴着汗湿的枕头轻轻睡去了。发丝黏在他通红的脸颊上,唇色苍白。

有时候,青年会吃力地从床上下来。地上零零碎碎掉落着一些小玻璃瓶,内壁挂着几滴透明的液体。卡莱文的手有点发颤,但他还是想办法打开了一管新的营养液。

房间里温度不高,于是青年用毯子把自己拢住,赤裸的双腿缩起来,开始吮着吸管。他吮得很轻,像是没有力气一样,十分疲倦。但青年的神色中仍然透出另外的东西,像是睡熟后自然醒来的朦胧满足。

他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卡莱文用手轻轻摸自己的小腹,他感到满足,快乐。他的第三个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青年听到一种轻柔的啁啾,像是雏鸟在轻轻啄着壳。

那声音回应着他,无论是每一次的心跳,轻缓的呼吸,还是青年偶尔喃喃的低语。当卡莱文抚摸上自己小腹的时候,他听见幼虫眷恋的模糊歌声变得更清晰了,在他心跳之间,十分遥远,但又极近。

于是青年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但这个梦太轻柔,又缓和,他蜷缩在毯子中不愿意醒来。

... ...

""你还好吗,卡莱文?”

在狭小的空间里,友人关切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在嘈杂的电流声中,少年的声音显得微弱,时断时续,像是下一刻就会突然消失一样,让一切都重回到死寂黑暗里。

但这寂静也很好。青年喜欢这种安静,黑暗安抚着他,像是一个模糊的家。他现在拢着毛毯,靠着墙,缩在床上,整个房间里只有一点蓝色的冷光亮着,像一个隐蔽而私密的柔软巢穴。

在孩提时候,卡莱文帮着做很多家务。他在后院费力地晒床单,在晾衣绳上把它们铺开。在轰隆隆的外面声响中,偶尔传来一两声惊亮一小片天空的炮火。他在床上用床毯拱起一支小小的帐篷,抱膝蜷缩在里面,用小手安静地玩一只陈旧的八音盒。

现在他长大了。床上的帐篷再装不下他,昔日的家也早已经没有了。偶尔在睡梦中,卡莱文还会被几声惊响的炮火声惊醒,但那已经是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炮火了。那声音永远都无法磨灭,永远在遥远的地方响起,猝然亮起一片惨淡的橘色天空。

拉格尔在问他。青年应了几声,眼睫垂下,轻轻用削瘦的手指抚摸自己隆起的小腹。

那是一只在实验室里工作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的手。手骨凸出,惯于执一把锋利细长的医用刀。血会猛地溅到他的眉骨上,或者像是情人给予的一个无情的吻,点缀在他毫无血色的微翘上唇。

血湿淋淋一直红透了他的手肘。卡莱文还是少年的时候就经历过这些,他帮人在混乱中止血,‘叮当’一声夹出弹片,血淋淋地接二连三掉在地上。臭水沟里黑红色的污水泡着死老鼠,顺着倾盆的大雨往下流。到后来他开始处理其他的尸身,也不再是在黑暗的小巷,痛苦的惨叫和粗喘声中 -- 一切都变成了白色,干净,无声,带玻璃的实验室,没有人的走廊,拥有六盏灯的解剖台。

【帝国收养你们,给予你们一个新的未来,】有人这样说,但青年已经有点记不清,【这里是你们的新家。努力学习,孩子们,不要浪费你们的天赋;为帝国奉献吧。】

那些权威的黑影在高处。这些人看不见面容,但声音仿佛都是同一个。他们监视,教育,惩罚和奖赏。但卡莱文不记得这些;一个耗材又如何处理这些负责的思想呢?一批批的人加入,培训,消失;他是一个耗材,他们所有人都是耗材而已。

卡莱文只想回家。

但现在,他似乎已经回到了幼年时的家中。寂静的氛围围绕着他,像是黑暗本身。青年的肚腹上陡然凸起来一块,轻微地牵扯到了内脏。

“嘘... ...""

卡莱文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安慰他的小鸟,那只蹄子软软的小鹿。

在卡莱文家乡星球的清晨时分,他在一张工作躺椅上分娩了。湿淋淋的血水和粘液沾满了腿根,那颗硕大的卵被艰难往外排着,在叠堆的绯红色肠肉中被死死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