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是一命换一命的买卖，谁也不欠谁的，那他现在因莫风而双腿残废，口不能言，莫风又该拿什么来抵呢？其实莫风看得出来他也是喜欢云倾的吧？难道不能……

他指下忽而勾错一弦，整首曲调因着一声违和而被破坏。

要知道，竹尘早已将曲谱烂熟于心，哪怕闭着眼睛都能弹好，此前从未有过如此状况。云倾见他总是心神不宁，抓住他抚弦的手抬头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倾这双眼睛还像当年初见时那样澄澈透亮，此刻却因他而带上些情绪，多了份令人着迷的活气。

这样的眼睛……现在这样注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更多的是看向莫风呢？

竹尘反握住云倾的手，心脏一时跳动极快，让他嘴唇都有些颤动。

他无声开口，作出嘴型，才说出一个“我”字就惊醒般停了下来。

……有什么说的必要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毕竟云倾是断然不喜欢自己的，他为何还要打碎这少有的美好?

“……”

竹尘握住云倾的手微微松开，顿时又畏缩无措起来，匆匆偏开视线了。

云倾被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勾得蹙眉，刚开口想问个清楚，身旁小童见势不好手指向一方，连忙道：“道长哥哥！我听到大公子回来了！”

在凡域，若是他不刻意用灵力罩身，五感确实不一定有这些民间高手强。

闻言云倾被转移注意力，朝小童手指方向看去，竟看见莫风半身浴血站于远处树干上，面具别在腰侧，见云倾发现他了才跳下来，不知默默观察了他们多久。

……这小鬼头肯定早知道莫风在那儿了，感情一直瞒他瞒到现在……

云倾挥手给这童子一锤，站起身看向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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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就冷吧……

恨

“你从妖界回来的？”

“对。”

莫风将那身染血的衣袍烧了，云倾跟在他身后，再也等不及，他隔远了些坐在一边，看莫风取水冲洗身上粘黏的血腥，问：“你怎么跑到那边去了？”

“有事要办，那地方离边界不远。”

莫风身上陈旧伤疤纵横，让人见之胆战心惊，云倾注意力只放在他肌肉上，不过看了没多久莫风就冲洗完了。

此次出行莫风罕见地受了些伤，清洗完后披了件白衣，领着云倾去往内阁。

受云倾所托，这十几年来，莫风于各地搜寻华景的踪迹，眼前人界地图上密密麻麻标记了叉和其它符号，云倾盯着地图，又看莫风，道：“他还真能藏。”

莫风按眉心，叹：“因为他可能根本就不在人界……”

云倾怔住一瞬：“何以见得？”

莫风取出一卷妖界地图展开，用指点着位置，徐徐道：“我在妖界看到了一个人，左手小指戴着指套，面容清俊，明目张胆地杀妖，修为似乎很高，我跟踪不得。

“你之前不是给那人画过一幅像吗？虽然连人形都没有，画得不好，但其实某些地方还挺形象的……那个人，十之八九就是你要找的人。”

说罢莫风拿了笔纸，他画工一绝，慢慢画下那人模样，云倾目不转睛看着笔下之人渐渐成形，那双笑眼被勾画出的一瞬，全身便按耐不住地颤抖。

他按住莫风的手，深吸口气道：“不用画了……是他。”

莫风抬头将纸递过去，云倾接过便撕了，冷笑道：“之前他还说妖界污浊，为了躲我，竟也待得下去……”

莫风怕云倾下一秒便要冲出门去妖界寻仇，默默牵住他袖子提醒：“你先等等，你能应付过来吗？你的修为如何？”

云倾的手扣紧桌角，耳边能听到咔咔的木裂声，他心内情绪翻涌，破损的道心隐隐作痛，声调却压抑得冷淡至极：“我不一定能活，但他一定会死。”

莫风不知如何开口劝说，沉思琢磨好久才道：“不要为了仇恨，赔上自己的性命……”

云倾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怅然道：“不是为了仇恨。只是他不死，我的道修不成，也不必活了而已……”

只要一想起华景，他的无情道心就不可抑制地崩裂，生出如同触手荆棘般令人难受窒息的情感，即便是十几年过去，他也难以毫无波澜地面对往事。

想要修成无情道，必须杀了华景……

云倾转过头看莫风，道：“我明日便动身，你再仔细讲讲他的所在之地。”

莫风知道云倾心意素来难以更改，便不再多劝什么，展开地图讲了起来。

云倾低头听着，思绪却逐渐纷飞，忍不住想，杀了华景后，他的道该怎么修成……

他此时再次思索起这个问题便停不下来了，脸色苍白。

当年在杀掉华景的分身后，他以为自己杀掉的是真正的华景，可是无情道依旧重铸不得啊。

那样的恨意，真的能在华景死后就彻彻底底消散吗？

他从前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那时他找不到华景，所以他没有也不愿深想，如今华景所在之处已然确定，他又不敢细想了……

杀了华景，就能不恨了吗？

在成功杀死华景后他会怎样？释然？欣喜？流泪？

可是无情道人不会有其它感情，他的恨消失了，欣喜又是从何处来的？泪又是为什么流？

莫风的唇在张阖，云倾却仿佛听不清声音，额角涌出冷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他有些想不明白了，说不定，也许……也许他的道心，早就被华景彻底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