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地上缓缓起身，明明不曾受伤，却身形不稳，竟然要杵着剑才能站直。那道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静立片刻，忽然说，“我要离开家族。”

赫连若云一怔，“你说什么？”

连昭重复一遍，语气坚定，“我要离开赫连家，我不想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再待下去了，更不想做什么少主。”

赫连若云不曾答话，许久不曾出声的赫连吟风冷冷打断了他，“不可能。”

连昭怒气上涌，他狠狠瞪着赫连吟风，“因为这对眼睛是吗？”

赫连吟风嗤笑一声，“明知故问。”

她眼神如刀，“你身负重瞳剑骨，百年内必成大能。你既不能为家族所用，又对家族有怨，我不可能就这么放你离开。”连昭大怒，“你不是恨他们逼你生下我吗？又这么为赫连家考虑作甚。”赫连吟风冷眼看他，“在其位，谋其政，我已是家主，自然要为家族着想。”她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坚硬得像一块寒冰，“想走可以，剜了重瞳和剑骨。要怪就怪你自己这恼人的天赋。”

回应她的却是一声剑鸣。

少年连昭神色冷厉，他横剑身前，全无半点屈服之态。

“凭什么？”

他脸色依旧惨白，眼神却如手中剑一般锋利，“出身不是我能选择的，天生我才，我何必自贱。”

听得这话，赫连吟风一反常态，竟然笑了出来，“好一个天生我才。”她道，“你倒是傲慢得很。只可惜，从带着这身才能在赫连家出生开始，你的命运就容不得自己选。”

“凭什么？”连昭再次反问，他声色俱厉，重瞳已经显化，紫光慑人，“我的路，我自己选。”他一字一句地说，“赫连族长，你今天要不完完整整放我走，要不在这杀了我。”

赫连吟风看着他，半晌，她缓缓道，“你确实是我的儿子。”她旋即提起莫邪，剑锋直指连昭，“纵使孽缘，你我也算母子一场，我成全你。”

言罢，她飞剑而出，寒光乍破，划破了空寂的夜色。

赫连岚吓得大叫一声，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脑子一片空白。

鲜血四溅，染红了连昭半张脸，却不是他的血。

赫连若云挡在了他的面前。

连昭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相处多年的舅舅，今天才相认的父亲，呼吸急促，几乎骇得手脚颤抖。“为什么？”

“昭儿，我对不起你……”

两人四目相对。连昭像被餍住一般，愣在原地。

一百余年后，赫连岚听得身旁这个成熟的连昭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也不知是讥诮还是叹息。

他道，“你听说过摄魂吗？”

赫连若云左胸被完全洞穿，随着赫连吟风拔出莫邪，鲜血一股股喷涌而出，很快在地上积成一滩血泊。

赫连吟风脸色大变，她清楚自己刚刚用了几分力道，但她更清楚赫连若云的实力。他弱于自己，但在这个距离下，若想救下连昭，绝不需要以身挡剑。

他在寻死。

赫连吟风冷漠的面具终于崩裂，她嘴唇颤抖，“为什么？”赫连若云嘴角溢血，呼吸微弱，“姐姐……生下昭儿之后你再也不愿见我，我也尝试放下…可还是……”他惨然一笑，“放不下……我放不下你…娶了无忧是我的罪孽。”

他身形摇晃，倒在赫连吟风身上，姿势近乎一个拥抱。

赫连吟风唤着赫连若云的名字，声音都在发抖。她扶起弟弟，试图为他治伤，然而输入的真元泥牛入海，在赫连若云体内唤不起丝毫回应，竟已是垂死之状，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地抽取他的生命力。不然纵使洞穿了身体，以元婴期的恢复力，身体也不会衰败得如此之快。赫连吟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神交错间，双生子的默契已让她忽然醒悟，赫连若云刚刚做了什么，“你……”

“姐姐，你放过昭儿吧……就当放过你自己。”赫连若云表情释然，眼神却决绝，“你不用担心……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她第一次如此失态，莫邪落地，竟然手抖的握不住剑。

她失声道，“不。”

然而怀中人没有再回应她了。

忽而风流云散，赫连姊弟，连昭、徐无忧和幼小的徐且吟化作一团白雾，盘桓于赫连岚眼前，渐渐消失不见。

他听到有道声音在耳旁说，“结束了。”

旋即，赫连府的高墙深宅也随之消失，深沉夜色变作暖阳，一瞬间，他们就回到了暖意融融的罗浮庭院。

赫连岚呆呆愣愣，仍然沉浸在刚刚看到的一切中。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百年后的连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赫连岚回到住处，仍是魂不守舍，脚步散乱，他深深震惊于百年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同时又产生了一股极度的不真实感，他不懂连昭为什么交浅言深，愿意把过去的伤痛就这么摆出来给他看。

却没想赫连吟风早已在屋中等他。

他骤然00-11-38敿到赫连吟风，平常那种又敬又畏的心情竟然悄然无踪，反倒是一股难言的愤怒缓缓攀升起来。

赫连吟风只道，“坐吧。”

赫连岚却不坐下，他盯着赫连吟风，“连昭前辈全部都告诉我了。”赫连吟风抬眼看他，声音沉静，“都说了些什么？”赫连岚忍不住发起抖来，他口中干涩，“全部……他离开赫连家前夜发生的全部。”

赫连吟风依旧不动如山，“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赫连岚终于忍不住失态，“母亲！你们怎么能那么做？为什么要那么对他？”赫连吟风神情有些疲倦，语气却坚定，不带半分懊悔，“为了家族。”

“家族…”赫连岚语带愤恨，“母亲，你和赫连若云因为家族受了那么多苦，为什么还要为虎作伥，这值得吗？”赫连吟风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异常可怕，然而她的语调依旧平稳，“值得。”

赫连岚怒火冲天，但长久以来的敬畏还是无法让他在赫连吟风面前发疯，他努力压下怒气，声音都有些起伏不平，“赫连…若云最后给连昭前辈下的摄魂到底是什么？”

赫连吟风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没人清楚具体的内容。”她语调淡淡，仿佛谈起的不是她死去的爱人和弟弟，“但我知道，那是一道能操纵连昭的缰绳。所以我放他走了。”赫连岚从心底泛起一股凉意，让他浑身发抖。“母亲…那您……用过吗。”

赫连吟风沉默良久。

“用过。”她叹了口气，“十年前，我让他去杀了徐且吟。”

赫连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明知他们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