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连昭轻轻道，“当时我年少轻狂，行事也鲁莽轻率。”

赫连岚吃惊地说，“前辈……没有成功治好她吗？。”

连昭淡淡道，“她神魂受损，早已无力回天。我阴差阳错之下，让她清醒过来，其实反误了她性命。”寒风吹起他鬓角的长发，无端带出几分寂寥。

“她恢复神智后，第一个要求就是见她的孩子。”

赫连岚恍然，“她的孩子就是那魔…徐且吟吗？”

连昭挥了挥手，脚下场面斗转星移，徐无忧与一个怯生生的孩子拥抱在一起。“对。那时他还叫赫连吟。”

少年连昭立于一旁，满脸欣慰地看着母子团聚。年少的赫连吟似乎对这个陌生女子的亲密举止有些不安，双眼一直往一旁的哥哥身上看。

徐无忧的精神并不稳定，她抱着赫连吟又哭又笑。摸到他背后的伤痕时，更是情绪激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赫连吟笨拙地安慰她，“有哥哥在之后，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徐无忧看向连昭，忽然认出来他是那个几年前经常来陪伴自己的男孩，便招招手让他过来，心生感激。连昭自然而然地喊她舅母，徐无忧动作一顿，脸色骤然苍白，“你是赫连昭？”她喃喃自语，“你怎么能是赫连昭？”

连昭看到她的表情，心中油然生出几分不妙，便走近几步，试探问道，“舅母，有什么不妥吗？”岂料徐无忧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神色大变，厉声尖叫，“别这样喊我！”她护着赫连吟，姿态满是抗拒。连昭手足无措，他生来天之骄子，所到之处人人逢迎，从未遇到过这么直白的厌恶。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的存在对她而言，就是一种不妥。”

场外的赫连岚忍不住惊呼出声，来者竟是赫连吟风和赫连若云。

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这两人。赫连家的双生姊弟其实并不相像，小连昭却与赫连吟风眉眼相似，俱是英气十足，一看便知是血亲。只是现在的连昭完全长开，骨相更加硬朗，又失去了双眼，就远没有那般神似了。

而赫连若云则更让他惊讶，刚刚第一眼见他，还以为看到了现如今的勾陈魔君。

少年连昭惊讶地看着赫连吟风，反问道，“母亲，你这是什么意思？”赫连吟风说，“你不是一直问我你的生父是谁吗？”连昭面色逐渐凝重，“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赫连吟风竟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只是当中充满嘲弄，她指着赫连吟道，“你和那小子，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连昭表情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赫连若云走上前来，难过地说，“昭儿，我是你的父亲。”

连昭愣在当场，从未觉得脑子如此混沌过。“母亲，你的意思是，我是你和舅舅…”他嘴巴开合，竟然难以说出那个字眼。

赫连若云深深叹了一口气，“既然无忧阴差阳错被你救醒，这事也瞒不过你了。你已经大了，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便一五一十地对连昭讲述了一切。

赫连岚坐在屋脊上，纵然知道这是一段百年前的记忆，还是忍不住遍体生寒，难以想象当年的连昭该怎么面对这个真相。

对于年轻的赫连昭而言，他天纵英才，自出生起便众星捧月，自然地为自己的天赋自豪，又何曾想过这天赐的骄傲背后，竟然藏着诅咒一般的过往。

有人抓着他的手唤他，连昭才从晴天霹雳中回过神来，僵硬地回过头。原来是赫连吟见他状态不对，挣开徐无忧跑了过来。他年龄还小，尚不能完全理解此事带来的冲击，只是犹豫地喊着哥哥。连昭怔怔地看着弟弟，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说，“阿虺…我原来……真是你的亲哥哥。”

徐无忧看着赫连吟对连昭充满依念的举动，突然大笑起来，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的孩子，竟然对这个孽…对这个人这般亲近。就连我，也是靠他才得以解脱。”她状似疯癫，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也是天命吗？”

她转头看向赫连若云，“你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赫连若云神色黯淡，“无忧，是我对不起你。”

徐无忧怒极反笑，“对不起？不，你不是没有心，你的心都给了赫连吟风一个人。除了她，这世间的其他东西对你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所以你才能这么残忍地对我和我的孩子。”她看到一旁的连昭，惨然道，“你对他，不也是一样残忍？”她瘫坐在地上，垂落双手，语调渐渐平静下来，“你们不放过我，那放过我的孩子。让他彻底离开赫连家，离你们远远的，这是你们欠我的。”

赫连若云正想答话，赫连吟风却先越过他，回应了徐无忧，“我答应你，这个孩子，从此与赫连家再无瓜葛。”她翻手拿出宗谱玉简，当着徐无忧的面，亲手划掉了赫连吟的名字。

徐无忧冷冷看着她的动作，“你比赫连若云那个懦夫有决断。”赫连吟风却说，“你神魂残缺，强行恢复，现在不过回光返照，我何必为难将死之人和一个稚童？”徐无忧道，“我情愿清醒着死，也好过那样痴痴傻傻地活着。”

她看向站在连昭身侧的赫连吟，“当年他要给你取名单字一个吟，我便觉不合礼制，隐约意识到了真相。但如今既离了赫连家，这个吟字，我们凭什么用不得？”她招手让一脸无措的赫连吟过来，摸着他的脸说，“我的孩子，你以后要活得自由自在，不要为赫连家这群疯子困扰。”她轻笑道，“娘给你取了一个新名字。”

她附在赫连吟耳边说了些什么，赫连吟惶然无措，抓着她的衣袖问，“娘……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了？”他本能地回头去寻连昭，凄惶地喊道，“哥…”话没说完，身后母亲的手指却悄悄搭上他的后颈，让他晕倒在了自己怀里。

此时的连昭仿佛一尊苍白的雕像，连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也暗了下来。他走到这对母子身旁，哑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让你恢复神智……竟然会害你性命。”。

徐无忧见到他，竟然笑了笑，“不，我要多谢你，这样比之前好多了。我还要谢谢你以前的陪伴，把我当个人一样对待。”她后事已了，便再也支撑不住，神色衰败，身体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连昭连忙上前扶起她。

徐无忧却挣脱了他的手，“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我一想到你是谁，就情不自禁地怨恨起来。”她身形摇摇欲坠，却硬生生地抬起头，挺直脊梁，眼中流露出一股坚定的拒绝。“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你以后，可不可以也离我的孩子远一点。”

连昭怔怔地看着她的双眼，第一次如此茫然，整个人不知所措。

徐无忧却彷佛耗尽了最后的一丝心力，在他面前缓缓倒下，没有了呼吸。

他跪倒在地，脸色惨白，眼中盈满泪水。

作者的话：尾大不掉........回忆还没写完........下章接着死人.....

第四十五章羁縻

赫连岚情不自已，为连昭难过起来。

千言万语萦绕在嘴边，最后只挤出一句苍白的安慰，“前辈，这不是你的错。”连昭一哂，“多谢。”赫连岚有些激动，“前辈，这是母亲和她弟弟的过错，就算他们有他们的难处，这个责任也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连昭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笑意寡淡，带着几分抹不去的寂寥。赫连岚默然，他绞尽脑汁，竟然无话可说。

连昭叹了口气，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接着看吧。”

赫连岚神情复杂，默默转头看向下方院落。

记忆中的赫连若云哑声道，“昭儿，把她给我吧。”

少年连昭的声音同样嘶哑，却坚定无比，“不，她和阿虺，都要离赫连家远远的。我会把她葬在别处。”

赫连若云的眼神充满痛苦，“你说得对。这样才好。”

连昭深吸一口气，“我要带阿虺回昆仑。”

赫连若云闭了闭眼，却说，“他与你最亲近，本来由你安排也好。但是昆仑最重天资，竞争激烈，那孩子，怕是……不合适。”他自然也听见了徐无忧临终前的话，“你不可能时时照看着他。”连昭猛地抬头，眼中晶莹几乎要掉下来。

赫连若云似是不忍，侧过眼睛，“送他去东海明月楼，那里不问天资，只论心性，比昆仑更适合他。”连昭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他脸色衰败，沉默良久，才低低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