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昭抱臂冷哼,“舅舅,若我将这事捅出去呢?你久不在族中,如何能管到我?”

“你母亲可以。”

“你觉得大家是相信家主,还是一个十岁稚童的妄语?”

赫连昭一时哑口无言,干脆转换策略,“舅舅,你对你的妻儿就没有半分感情吗?就眼见着他们一个被囚,一个受人欺辱?”

赫连若云面上竟流露出一丝凄怆苦痛之色,然而这表情转瞬即逝,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冷面。

“之后我会留在族中,亲自教养赫连吟。至于无忧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她不会再在这里。”

赫连昭却不肯罢休,“你要把她带去哪?”他还欲追问,却见赫连若云脸色大变,身后有一道声音冷冷传来,“赫连昭,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他打了个寒噤,缓缓转身,只见赫连吟风立在门前,一脸寒霜。

赫连昭辩驳道,“母亲…我的要求于情于理都有道理,你们不能这么对舅母。”

赫连吟风一双凤目如刀,“你以为你的行踪无人知晓吗?我已经放任你与她交往一年,有些事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昭儿,不要得寸进尺。”

赫连昭惊怒交加,恨声道,“母亲,你监视我。”

赫连吟风不为所动,“你是千年来赫连家唯一一个天生重瞳,不容有失。”

赫连昭语气愈恨,“你永远只在乎这对重瞳。”

赫连吟风语带不耐,“别闹脾气了。”她不再理会赫连昭,“若云,把他带走。”

自从赫连吟风到场,赫连若云一直一声不吭,此时才有了动作。他走到赫连昭身侧,“跟我走吧,你舅母不会有事的。”赫连昭死死盯着赫连吟风,“我不走。”赫连吟风嗤笑一声,正要说话,赫连若云却抢先打晕了赫连昭,把他抱在怀里带离了小院。

赫连昭苏醒之后,只看到在身边缩成一团的赫连吟。

他想起舅母之事,心中苦涩,不由轻轻摸上赫连吟背后胎记。那暗红胎记已经看不见原貌,只留有一道长长的,嶙峋的疤痕。

赫连吟似有所感,睁开眼来,这几日他被好好养着,精神已经好了不少,本来麻木空茫的双眼也灵动起来。赫连昭抱着他,惆怅之意难以纾解,不由得问他,“阿虺,你想见你娘吗?”赫连吟不明其意,只是感到赫连昭情绪低落,便握着他的手磕磕绊绊地说,“不…要…娘……要哥哥…”赫连昭初是怔愣,而后苦笑,自己怕是除了母亲和舅舅,赫连家唯一记得徐无忧的人了。

他后来再去小院寻找,却发现阵法已除,人去楼空,遍寻不见徐无忧和那些傀儡侍女的身影。

经此一遭,他与赫连吟风的关系越发僵硬。在此之后,赫连若云将生意交予他人,留在族中教养赫连吟。赫连吟得以日日同赫连昭一道,两人之间越发亲密,形影不离,直到两年后赫连昭被送上昆仑学艺。

他们再次相见,已经是五年后的事了。

赫连昭十七岁,筑基后下昆仑,回岐州访亲。

作者的话:卡死我了

第三十八章此恨绵绵

吾弟阿虺亲启,

别来日久,起居颇安否?纵有纸鹤传情,仍不如手足相抵,同榻夜语之乐,甚念之。

近得一师弟,性多执拗,不如阿虺直率可亲远矣。其岁与弟相仿,尤念吾弟乖觉聪慧。筑基之日望而可见,即可返乡与弟同聚。

毋多牵念。汝自珍重!

兄昭手书

……

……

赫连吟将纸鹤拆了又叠好,叠好又拆开,回信写废了一封又一封,恨不得也插上翅膀,飞去昆仑找他。

他与赫连昭分别已近五年。这五年里,赫连吟逐渐抽条长大,已经不是当年那副枯瘦可怜的稚童模样,长相逐渐显露出父母的优点来,灵动秀美。在族中也有父亲赫连若云亲手庇护,无人敢欺。

昆仑遥去三万里,不到筑基的灵力不足以支持传讯玉连接这么远的距离。所幸赫连昭突发奇想,以傀儡术托以传信纸鹤,速度极快,几日就可在昆仑与岐州之间往来,才能与赫连吟保持联系,常有沟通。每一封来自赫连昭之手的纸鹤都被赫连吟视若珍宝,仔细收藏。

只是最近,赫连昭修行到了瓶颈,不得不减少传信的频率。这还是几月以来赫连吟收到的第一封来信。他对信中提到的师弟充满怨念,恨不得以身代之,读到赫连昭即将筑基下山,才转悲为喜,展开笑颜。只是少年多思多虑,转而想到哥哥尚不及弱冠,就已经将要筑基,自己修行五年,才堪堪攀至炼气二层,比当年十岁的赫连昭还要差上许多,忍不住忧从中来,唯恐自己哪天会被天纵奇才的兄长抛下。

从月上中天开始,直至旭日初升,赫连吟才终于写好回信,施法让纸鹤活动起来。他目送着流光在朝阳中向西飞去,心中溢满了思念和期待。

三月后,昆仑传来消息,赫连昭破关炼气,正式筑基。

赫连昭回到族中那天,赫连家热闹非凡,岐州大大小小的家族都派人来恭贺。赫连少主天生重瞳剑骨,拜得当世大能凌崖子为师,年纪轻轻就突破筑基,瞎子都能看出他的前途何其辉煌,此时不来交好,更待何时?

是故赫连昭到家后未曾歇息,就迎来送往了一批又一批宾客。他一袭白衣,仗剑风流,少年英姿勃发,款款而谈,俊俏得让人移不开眼,满堂拜服。

赫连吟本来对赫连昭翘首以待,如今却根本挤不上堂前,只跟赫连昭匆匆打了个照面,就不得不见他被满座恭维之人淹没,失望不已。又见他神采奕奕,吸尽目光,不由得有些自觉形惭起来,独自一人躲到一处偏屋顶上郁闷。

他尚在郁郁,忽然有温热气息从后面而来。吓得赫连吟往前一翻,险些掉下房顶。后面那人伸手一揽,轻而易举地把他抱在怀里,轻巧地从房檐上飞下,稳稳落地。赫连吟慌乱中已察觉到熟悉的味道,他欣喜若狂,尚未稳下心跳,一声哥哥已经脱口而出。抬首只见一张俊逸非凡的面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正是五年未见的赫连昭。

赫连昭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小阿虺,见到我也不至于高兴到跳墙吧。“赫连吟哪还顾得上其他,抬手就环上赫连昭颈项,连声喊道哥哥,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然直接哭了出来。

赫连昭有些愕然,表情无奈,伸手替他拭泪,埋怨道,“这么大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赫连吟一边抽泣,一边抱着他的脖子哽咽着说,“太想哥哥了。”赫连昭掐了一把他的脸颊,“哥哥不是回来了吗。”他感慨道,“阿虺真是变样子了,现在这么漂亮,险些没认出来。”赫连吟听得喜笑颜开,又问道,“哥哥怎么找到我的?那些人不要紧吗。”赫连昭一手抱着他,信步朝着住处走去,一脸不在意,“管他们作甚?聒噪得很,烦死人了。”他又笑道,“你还不好找?以前一不高兴就往这边偏院跑,现在本事大了,连房顶都能上去了。”赫连吟脸色微红,“还不是跟哥哥学的。”赫连昭扬眉道,“不错,这个可以学。”他长笑一声,带着赫连吟跃上房顶,从院墙上方走了起来,“看看哥哥都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赫连昭尚在族中时,赫连吟一向与他同食同寝,没有自己的住所。赫连若云几度皱眉,想要让赫连吟搬出来,早日独立,只是每每被赫连昭拦下,“阿虺年岁尚幼,过去又受磋磨,半夜常做噩梦,再说了,他想与我同住就睡在我这,我不介意。”赫连吟又再三附和,赖在赫连昭身边不走,赫连若云只得作罢。他离家去昆仑后,赫连吟仍未搬出,甚至干脆鸠占鹊巢,将哥哥原先的住处当成自己的宅院,陈设亦不曾改动。

现下在这处熟悉的住所里,背靠着哥哥温暖的怀抱,看着他从乾坤袋里翻出各种各样新奇好玩的玩意儿逗自己开心,赫连吟只觉得自己已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什么荣华富贵,修仙大道他都不愿去想了,只希望永远能缩在哥哥怀里当个小孩。

然而天不遂人愿,不仅他的愿望如镜花水月,那一天的光景此后也未能再现过。

这日之后,赫连若云身死,赫连昭彻底与赫连吟风翻脸,改姓自立,再也没回过岐州。赫连吟亦抛却赫连之名,投身罗浮,虎狼环伺,在诡计阴谋中成长起来,与昆仑剑仙再无交集,直到十年前那场举世瞩目的约战。

再然后,就是新任的罗浮宗主,与他费尽心思抢来的炉鼎了。

连昭已在他怀里精疲力竭,只在一次次的顶弄中被迫出声,呻吟声细微,已经极度沙哑,夹杂低泣,与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音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