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且吟的母亲出身歧州徐氏。
徐无忧当年嫁与赫连若云,是徐家的一件盛事。
所谓赫连,取意“天子者,辉赫实与天连”,据传是一凡间诸侯称帝后改姓自创。隐瞳赫连家亦不负此名,以瞳术名震天下,扼苦海北部重镇,手中掌握数条往来东海与北地的要道,可谓是岐州的土皇帝,亦是全兰笙裙727泗74131九州都数一数二的修仙世家。
徐家不过歧州本地一小族,族中修仙有成者寥寥,能攀上赫连家这棵大树,实在欣喜若狂。
徐无忧嫁入赫连家两年,与赫连若云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然而在产子时不幸亡故,只留下独子赫连吟。赫连若云心念亡妻,迁怒儿子,将其扔在院中不管不顾。
赫连作为修仙世家,族中子弟均从出生起测灵根,识字时便修习仙法,学习瞳术。可惜赫连吟不仅灵根驳杂,作为家主胞弟的孩子,又竟然毫无瞳术天赋,如此更不受族中待见。他生来带有一道长长的丑陋胎记,从肩背蜿蜒到腰际,如同一条伏地爬行,吐信待发的毒蛇,人人以为不详。照顾他的奶娘觉得他出生克死生母,又为生父不喜,天赋低下,未来渺茫,照料起来更是敷衍怠惰。因无人教养,赫连吟长到5岁时,尚不能熟练说话,族中儿童欺他孤弱无依,极尽欺凌。
族中恶童们初学术法,便拿无人看管的赫连吟试刀。幼童恶意最是瘆人,他们剥去赫连吟衣物,以火法燎他背上胎记取乐,再以灵药治愈,如此再三反复,乐此不疲。因为孩子们行事隐秘,赫连吟又无长辈依靠,如此日久,竟然无人发现制止。
直到有一天被赫连昭撞破。
他那天本是偷偷去偏院找人,无奈中途被人发现,只好绕道这处更偏的小院,正好撞见这一幕,当即出言呵止。孩子们已懂趋利避害,没有人敢在威仪日盛的少主面前作恶,群童一哄而散,只留下一个衣不蔽体,伏地发抖的赫连吟。
这是赫连吟第一次见到赫连昭。
这年赫连昭10岁,贵为少主,众星捧月,举族推崇备至,两人身份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赫连昭斥走众人,走到那可怜的小童面前,脱下外衣裹住他。那小孩被人用火烧燎,却一直一声不吭,赫连昭本以为他已经昏过去,抱起时却发现他一直瞪着一双眼睛,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这倔强的小孩眼睛里空茫茫一片,连眼泪也没有,与他遍体的伤痕放在一处,实在让人心生不忍。
赫连昭把他带回房中,又喊来侍从询问情况,才知道这孩子竟是自己表弟。大夫看过伤口后,连声叹气,只道这么小的孩子遭此大罪,烧伤几经反复,已经无力回天,再好的灵丹妙药也不能恢复如初,这伤疤怕是要伴随他一生。大夫说话时,那孩子一直醒着,依旧不言不语,眼神空洞。
大夫走后,赫连昭坐到床畔,轻轻梳理他的头发,问他名姓。赫连吟起初不语,久到赫连昭疑心起他是否是哑巴,孩子才磕磕绊绊地开口,“…虺…癞子..”赫连昭以为自己听错,待孩子又重复一遍后,仍不知到底是何字,只不过联想到他背后伤疤,心中已有了不好的猜想,只怕是那些恶童起来嘲笑他的蔑称。便不再追问,只是为他掖好被角,叫他安心,安慰道,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那孩子木木的没有反应,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昏昏沉沉地陷入锦被里睡着了。赫连昭见他睡去,欲起身离开,却感到小小力道牵扯,低头一看,只见那只细瘦可怜的小手死死攥着他衣服一角。他心中一软,干脆脱下衣服披在被子上。自己在一旁榻上打坐修行,不曾离去。
第二日,赫连昭刚从冥想中醒来,便感到有道视线直直盯着自己。他起身望去,看见昨天救回那孩子缩在床榻一角,怀中抱着他的外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死死盯着他,见他起身,视线也随之而动。赫连昭哑然失笑,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起了作弄心思,作势要开门离去,那孩子急了起来,张嘴嘶哑地啊啊出声,向这边爬将过来,翻下床来。赫连昭吓了一跳,疾奔过来接住他,两人一同摔在地上,连带着床上被褥也翻将下来,搅作一团。
赫连昭抱着那孩子弄了半天,才把纠结在身上的布料理顺。他无奈扶额,心道自己自作自受,笑了起来。孩子见他笑容,脸上表情竟也生动起来。赫连昭抱着他坐在床沿,调笑道,“叫哥哥。”那孩子张了张嘴,尝试了好几次才喊对,“…哥…哥……”赫连昭喜笑颜开,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真乖。”孩子愣了一下,似乎不熟悉这样的对待,但是直觉喜欢这样的亲密,于是又生涩地喊了一声,赫连昭随口应道,抱着他起身。他虽然不过十岁,但从小修行,身体强健,况且这孩子常年缺衣少食,如同一根小豆芽菜,还不如三四岁孩子大小,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喊来侍从,替孩子穿好衣服,又念及他伤口不便,还是抱起他出门,“我带你去找舅舅。”
赫连若云正值鼎盛之年,常年在外奔波,为赫连家打理生意,近些日子正好在府上。他见到遍体鳞伤的赫连吟,大惊失色。赫连若云不喜留在家族,对族中内务一概不问,对于这个幼子,也是除了拨款遣人照料,平日里根本不见面。如今见状,勃然大怒,将一众恶奴劣童招来责问。
众人一见东窗事发,皆互相推诿,口中颠三倒四,一会是赫连吟顽劣,自行烧伤,一会又说群童一起修炼控火术时,无意所伤。赫连昭冷笑连连,“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他虽然年幼,一双重瞳却灼灼逼人,神光凛然,满堂噤声,无人敢抬眼看他,只好承认恶行。
赫连吟缩在赫连昭怀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那些欺负他的大孩子们吓得涕泪横流,挨个向他躬身道歉。他无人教养,年岁又小,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一切,但心中已明了一件事,“哥哥”是他有记忆以来,对他最好的人。
作者的话:看了眼最初最初的大纲,月奴直到海市结束才恢复记忆,契机是被虞多令送给徐且吟然后当面ntr。这是什么.jpg
第三十七章无忧
日光下澈,水中倒影着一幅清秀女子面容。不多时,照影被鱼儿惊扰,波光粼粼,晕作模糊一团。
赫连昭坐在屋檐上,看着院中孤芳自赏的女子。
他与这女子结识已有一年有余,女子并无修为,只是一介凡人。平日里疯疯癫癫,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亦不知年岁几何,只道自己明日就要嫁作他人妇。问她嫁予何人,身在何方?亦是浑然不知,胡乱作答。
赫连昭两年前误入这处院落,被门外阵法所拦。他天性爱闯,越是进不去的地方越发让他好奇。花了一年多时间才解开这处阵法,偷偷潜入。他本以为这里是赫连氏藏宝之所,却没想到里面并无甚宝物,只有一个疯癫的女人。
小院流觞曲水,环境雅致,根本不像一个囚禁疯子的地方。院中照料她的侍女都是以术法驱动的傀儡,面容精致,栩栩如生,还能自主同人交流,乍看上去与真人无异。此等傀儡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为何将一个疯子囚于此处,又费如此财力照料?
然而赫连昭暗中查探多次,却仍然得不到关于女子身份的消息。她好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静静飘荡在层叠的庭院中。
女人疯疯癫癫,总以为自己即将出嫁,她的人生似乎被困在了这一天无法逃开,日日唤那些傀儡侍女为自己梳妆打扮。日复一日,好像一折永不停止的木偶剧,让赫连昭毛骨悚然。
有一日,他实在受不了侍女每日和女人重复的对话。上前摄住傀儡,接手她的活计,替这女子梳起头发来,又仿照傀儡的语气,问起她别的事来。女子竟然有了反应,她言笑宴宴,道自己将嫁予赫连家公子,问她是谁,她颊边飞红,不做答了。赫连昭趁热打铁,又问她名姓,她却抱头痛吟起来,瞳孔散乱,举止癫狂。吓得赫连昭赶紧以真元灌顶,方才将人安抚下来。之后他便不敢再直接追问,只旁敲侧击问些问题。
他趁闲暇时间常常跑来寻这女子,为她梳妆,与她交流。日久,赫连昭渐渐发现,只要不问有关身世,以及与赫连相关的问题,这女子便能如常作答,思维清晰,且博闻多识,尤擅诗书。赫连昭自读书以来,只涉经义,研读修行典籍,从未见过凡间诗词话本,听得津津有味,日日惦记。
赫连昭生父早亡,从他记事起就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赫连吟风性情冷硬,又把他当作唯一的继承人培养,对他尤其严厉,是故赫连昭几乎从未享受过来自年长者的爱护。与这女子的相处让他格外新奇,疯疯癫癫的女人虽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又不记得他是谁,但是从来不会挑剔责打,还会给他讲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
遇到赫连吟的那日,他本是打算来这里,却在路上遇到了寻他的侍从,为了躲避而不得不绕道小路,恰巧遇到了那桩欺凌惨事。
这日他躺在房顶上晒太阳,想着前几天捡到的表弟。前日教他认自己名字,却没想到赫连吟对本名毫无反应,甚至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只识得那些恶童因其背后胎记,嘲笑他时常喊的“虺”字。赫连昭心中痛惜,却又有些哭笑不得。教习诗书的师傅说,习惯一时改不过来,这孩子又命运悲苦,贱命易养,不如将错就错,把这蔑称留着,当作他的小名来用。
春日迟迟,赫连昭昏昏欲睡,女子在水边发呆,两人互不相扰,院中悄然无声,倒是格外和谐。忽然感到阵法波动,有人进入,赫连昭瞬间睡意全消,施展术法隐匿了自己气息,趴下身子。
只见赫连若云步入院中,静静立在那女子身后。
他不言,女子也不语,两人一前一后,默然而立,两道身影却有种难言的默契。赫连昭瞧着这一幕,忽然有了个荒谬猜想。
半晌,女子在日光下倚着岸边巨石睡着了,赫连若云轻柔地把她抱进屋里。赫连昭翻身下来,在院中等待。
赫连若云早就发现他了。
果不其然,赫连若云一出屋门,看见院中的赫连昭,毫无惊讶之色,反而平静地开口,“问吧。”赫连昭语气古怪,“她是故去的舅母,赫连吟的母亲,对吗?”赫连若云神色淡淡,“没错。无忧为奸人所害,得了失心之症。”
“你为何对外宣称她已死?”
赫连若云神色不动,“这是我和你母亲一致的决议,她的病症无法治愈,总不能让她终生受人非议。”
赫连昭不信这套,他年纪虽小,却已有了自己的决断。“怕是唯恐丢了赫连家的脸面吧?”
赫连若云默然不语。
赫连昭见自己说中,语气愈发恶劣,“你就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不顾?就像你怎么对她的儿子一样?舅舅,你可真是一个好弟弟,对自己的妻儿漠不关心,只对母亲言听计从。”
赫连若云被他直斥,竟也没有半分羞恼,“昭儿,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赫连昭气急,“我偏要管,我还要带赫连吟来见她。”
赫连若云面上终于有了波动,“你母亲不会同意的。”
“我不像你一样,事事都听她的。”
赫连若云叹了口气,“你若一意孤行,我只能将无忧转移到其他地方,叫你再也找不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