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璋怒目而视,正要出言辱骂。虞多令抬手示意,手下人便用噤声咒让他闭嘴。

虞多令直视瑶奴,“接着说。”

瑶奴倚在墙上,身形衰败,眼看就是被采补过度,已有油尽灯枯之相。

他虚弱道来摩罗宗往事,言称段璋见月奴貌似连昭,性质高涨,哪用所谓摩罗宗妖人“胁迫”,便对他百般凌虐,又言及虞临风,他作践月奴时段璋看得更是开心。

虞多令静静聆听,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示意手下解开段璋禁令,“他说的是实情吗?”段璋口中骤然一松,刚刚对瑶奴的谩骂便倾泻而出,话音未落,便被虞多令隔空扇了一个耳光,打得他耳鼻出血。虞多令冷笑,“看来是实情了。”

段璋大骇,连连磕头,“阁主明鉴,这贱人记恨于我,夸大其词。小人当时是受摩罗宗护法那迦蛊惑,才不得已为之。”

“不得已而为之。”虞多令起身,缓步走到段璋身前,解了他的定身咒,似是若有所思。

段璋面露喜色,忙不迭道,“是,是,还请阁主明鉴。”

虞多令微笑道,“那便看看你说的是否是真心话吧。”旋即五指成爪,捏向段璋头顶。

段璋面孔犹带欢喜,骤然间剧痛袭来,五官来不及变化便扭曲至极,形如恶鬼。周边人俱是虞多令心腹,个个面色不改,心中却骇然,虞多令竟对他施以搜魂。

搜魂术可强制查看他人记忆,损伤神魂,被施术者非痴即残。此术因太过阴损,一向为正道所禁,天机阁虽亦正亦邪,但虞多令一向偏向正道一方,对阴损法门不太热衷,很少使用。

虞多令面上带笑,随着搜魂进行,眼神却愈发森寒,手中段璋不断抽搐,口吐白沫,四肢扭曲。虞多令翻看完他的记忆,手中仍不泄力,竟然硬生生捏爆了段璋的头颅,血浆四溅。一旁的瑶奴见状,兀自大笑起来,空洞的笑声在暗室中回荡,场面无比诡谲。

瑶奴笑声渐熄,剧烈地咳嗽起来。“你是……月奴的主人吗?”不等虞多令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不是月奴,是大剑仙连昭。”他呼吸已经困难,喘息间吐出几个字眼,“与我们…这种天生下贱……的炉鼎不…同。”他犹自咀嚼着最后两个字,面带自嘲,“不…同…”声音微弱,竟睁着眼没了动静。

手下过去一试,对虞多令摇头,“没救了,已经气绝。”

虞多令不语,瑶奴这种私奴,一般会与主人结主奴契,防止外人偷用,主人死了,他也没有活路,只道,“把他好生安葬了。”他掐诀清理了身上血渍,又道,“段璋就不必折腾了,直接扔进弱水里喂鲛人。”

他心事重重,此时竟只想回到连昭身边。

连昭醒来后,发现虞多令躺在身侧,他直起身子,惊动了枕边人。

虞多令把头埋进他发间,不愿起身,撒娇道,“再多躺一会…”大修行者灵力贯通,无思无梦,不需睡眠,虞多令此举真实意图昭然若揭。但连昭想了想,竟真的回身躺下,懒洋洋地揽住虞多令。怀中人贪恋他身上气息,横过手臂抱住他,把整个人塞进连昭怀里。两人温存片刻,虞多令忽然问道,“阿昭,你如何看月奴?”他声音闷在连昭怀里,听不真切,连昭把玩着虞多令长发,“他就是我。”虞多令闻言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连昭,他知道连昭有月奴的记忆,经历过月奴的所有不堪,看完段璋的记忆后,他难以想象连昭能容许这样一段经历存在。但他无法否认自己正是被这样的连昭吸引,他永远骄傲地正视自己的一切。

思虑至此,他又轻轻抚摸连昭的眼睛,有些遗憾地说,“阿昭,你真的不打算再找一双眼睛吗?这不是什么难事。”连昭笃定地说,“不用。不破不立,有时候天赋也是种枷锁。我毁了重瞳和剑骨,就是为了重新开始。”虞多令愕然,“你恢复那日也曾说过向死而生,莫非当年你接下约战,也有这个想法?”连昭感慨道,“是啊,我在分神初期瓶颈十数年,分毫不动。当年以一挑三,一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二是铤而走险,想借机突破。”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结果如此。“虞多令见他不说全,知道连昭有所保留,索性不问,只对后半句哭笑不得,“你二百余岁就突破分神,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十几年停滞就寻求破后而立,让那些动辄瓶颈百年还一心稳妥的人怎么想?”连昭不以为然,“道不同。我的剑道不容许我停下。”

虞多令难得面色严肃,若有所思,而后又不正经起来,抱着他笑道,“阿昭,这可是交心之语,你我早已有夫妻之实,你不如成全了我,真的跟我做一对交颈伉俪。”连昭饶有兴致,“谁来做这个贤夫人?”他手指在他面上挑逗,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美人,你我此前有数十年不曾往来,怎地我落难后变得如此热情?”他凑近了说话,含糊暧昧,黑发散落到怀中人脸上,“你还有什么非分之想?”虞多令心神荡漾,几乎贴着他的唇说,“你。我想要的从来只有你。”连昭大笑出声,“天机阁主如此厚爱,我可真是惶恐。”话音未落,便俯身吻上虞多令,两人又痴缠起来,被翻红浪,两个时辰后才整装下床。

不想如意已经在屋外等候多时,听得里面动静不敢打扰,现下见两人出来外间,才敢上前禀报。原是虞临风想见连昭,被虞多令手下拦在外面,已经闹了多时。

连昭有些意外,吩咐如意让他进来,且叫虞多令避到一边。如意自进屋后一直不敢抬头,听他开口让阁主避开,颇为吃惊,这才看过来,却见连昭虽衣着整齐,但颈间红痕明显,黑色披散,整个人散发一股云雨过后的餍足,举手投足间自带风流,竟让他有些脸红。

虞多令却一反常态,与连昭意见相左,他附在连昭耳边吹气,半是嗔怒半是撒娇,“见妻弟这件事还是由我代劳的好,夫君。”连昭被他称呼弄得心情大悦,正好也不想与虞临风多有纠缠,卷到虞家一堆麻烦事里,遂掰过虞多令正脸在他鼻尖上轻咬一口,“那就请吧,夫人。”

作者的话:跟虞多令有点太黄了...

第二十二章风起重楼

虞多令面对虞临风,心里存了百八十个把他搞死的方法。但在段璋记忆里看到的另一个细节,让他没法立刻动手。

虞仲堪死前满天下找他的私生子,此事轰动白玉京,人人皆知,颇让虞多令脸上难看。但他派心腹秘密寻找木系天灵根一事,却是异常隐秘,连已经接手天机阁的虞多令都不知道。

如此一来,虞临风是否真的是虞仲堪子嗣,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但是,每一位登堂入室的私生子,都请了族老验过血脉。如果不是,虞仲堪瞒天过海弄这一遭,又有何图谋?虞多令轻敲指尖,等着虞临风来见他。

虞临风风风火火进屋,一见内间是虞多令,当即沉下脸来,“月奴呢?”虞多令慢条斯理道,“想必七弟已经知道他是昆仑连昭,何必一直用魔宗说法?”虞临风面色阴沉,冷哼一声,“一个称呼而已,阁主何必揪着不放。”他语气强硬,“我要见他。”虞多令仍是气定神闲,“阿昭身体不适,不便见外客。”虞临风不爽至极,“什么内客外客,我是他故交,有什么见不得?阁主又以什么身份阻拦我?不会又要搬出那套一见倾心的戏码吧?”虞多令笑眯眯地说,“七弟有所不知,阿昭已与我夫妻相称,我当然是以他道侣的身份说话。”他顿了顿,语带威胁,“况且,七弟你这故交,也未必是什么好交情。当年在摩罗宗都做了什么,你心中有数。“

虞临风惊疑交加,没想到连当年故事虞多令都知道。虞多令又说,“你心中有愧,便纠缠阿昭求他原谅。”虞临风被他戳中心事,心神不定,面色扭曲。却仍是一口咬死,“我要见月奴,与你多说无益。”虞多令见他状态不对,似是阴火上头,控制不住情绪,便想再激他一激,看看虞临风身上到底有什么蹊跷,于是出言道,“你放不下的是玉奴,何必对月奴苦苦纠缠?”虞临风一听玉奴二字,顿时暴躁,跳脚道,“你又知道什么!”他脑中刺痛,一片混沌,冲动油然而生,竟然冒然出手,袭向虞多令。

虞多令折扇一摆,挡住他毫无章法的进攻,“无故袭击阁主,七弟,你这可是犯了大戒。”他修为高出虞临风太多,两下便将他制住,忽见虞临风脸色泛青,挣扎间口中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虞多令念及他是摩罗宗药人,心道不好,这毒血沾上一口元婴期也没有好下场。

电光火石间,斜道里忽然飞来一块玉佩,精准隔开毒血,血液竟没有四溅开来,反倒被玉佩吸引,纷纷吸附上去。玉佩劲气不止,竟直直劈入地板中,木制的地板碰到周边毒血,瞬间被腐蚀,灼出一片空洞来。

只听脚步声响起,连昭从内间走出,“阿风,你这样闹又是为了什么?”虞多令已放下防卫架势,折扇收起,抵在虞临风肩头,逼他跪下,封住他周身行动,笑道,“阿昭,你怎么出来了。”连昭走到桌边坐下,“怕你横遭不测。”

虞临风尚未从混沌中恢复,模模糊糊看到月奴身影,口中只喊他名姓,拼命挣扎起来,状态明显异常。虞多令眉头微皱,抬手隔空点他几处大穴,让虞临风昏迷过去。对连昭道,“他蹊跷不小,神智如此混乱,一动怒就意识不清,可能神魂有异。”连昭颔首,“他以前在摩罗宗可没有易怒的毛病。”虞多令将虞临风摆正,五心朝天,怕他身上药毒有异,便隔空悬在虞临风头顶,查看他神魂。

连昭在一旁把玩虞多令给他的聚灵珠,耐心等候。

不多时,虞多令收手,口中称奇,“他神魂破碎不堪,像是有股外力强行拼起,如此紊乱,要是常人怕是早如三岁痴儿,不知道怎么还能行动如常。”连昭蹙眉,“药人一身精髓都在肉身,神魂次之,可能这让他抵抗力更强,能够撑住神魂破碎。”他转念又道,“只伤神魂,保留肉身,这种做法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虞多令看了过来,两人异口同声,”夺舍。“

虞多令短促一笑,语带森寒,“阁中新丧,我只能想到我那位好父亲了。”

连昭也有些意外,“可他身死已经月余,应该早已魂飞魄散了。”

虞多令沉凝,“他老谋深算,恐怕早有准备。”

他又疑惑道,“可虞仲堪素来傲慢,视凡骨如草芥,又怎么会选虞临风一个药人夺舍。”

连昭点道,“虽说是药人,阿风也是百年难遇的天灵根。”

虞多令表情有些恼怒,“看来他转化火灵根是为了给虞仲堪夺舍做准备。”

他踱了几步,对连昭道,“虞仲堪死前大张旗鼓地寻访私生子我就察觉不对,他这人生性凉薄,怎么可能老而为善,去给子嗣铺路。”说完冷笑一声,“我一继任就将他们外放,没想到问题出在虞临风这条漏网之鱼身上。”

他问连昭,“阿昭,我要去夜探地宫,查看虞仲堪尸体,你随不随我一起?”

连昭收起聚灵珠,撑着脸颊看他,“这热闹不容错过。只不过你得保护好我。”

虞多令脸上浮出笑意,“夫君放心。”

天机阁占地极广,除了地面上的亭台楼阁,其下还有外人所不知的偌大地宫,非阁中高层不可入内。地宫中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藏有东海虞家世代隐秘,是白玉京内流传百年的传说,但从来没有人得入其门。

两人定好晚间出发,连昭特意让虞多令为他准备一柄长剑,形制并无要求。世人总传连昭佩剑名为“无名”,是一把形体不定的秘剑,御敌时可随心而变。实际相熟者对这些传闻啼笑皆非,因为连昭根本没有固定配剑。他所持皆可用,无论是神兵利器,还是凡间废铁,在他手上都无甚差别。这个习惯源于幼时常被凌崖子罚锻剑磨练心志,初时连昭手艺不佳,新铸剑总是不久就被他用废,只好再锻,每把剑长短宽度重量不一,连昭渐渐习以为常。日后他手法炉火纯青,常为他人铸剑,却不为自己尽心打一把好剑,仍是随取随用,用坏了就再打一把。

虞多令对他这习惯再熟悉不过,但他实在受不了连昭爱用破烂的毛病,恨不得把阁中重宝取来给他。临行前,虞多令果真将十大名剑之一的“承影”塞给连昭,言道宝剑配英雄,夫君千万不要辜负妾身一片好意。连昭哭笑不得,只好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