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怎么恢复的?该不会改修合欢道了吧?”

“那岂不是把昆仑山上睡了个遍。”

“他那个师弟岂不是…”

“还有那匹大狼。”

“现在加入昆仑还有这等好处吗?”

“铮”的一声。

断尘彻底出鞘。那几个言及合欢道,出言污秽的弟子被秦非情削去了舌头。那几位又惊又怒,含糊不清地斥责秦非情,就要动手,又被周围人拉住。

“别惹那煞星,七年前为了他师兄连昆仑的人都照杀不误。”

“回去求生肌丸复原要紧,快走快走。“

秦非情在原地冷冷看着他们,似乎再敢多说一句,连头也砍了,那几人敢怒不敢言,连滚带爬地跑了。

秦非情却远没看上去那么冷静,那一眼让他心绪难平,他以为连昭已经恢复了记忆。再一看他拔出龙渊的姿势,心中瞬间明了,这是月奴,不是连昭。

那一瞬间心中滋味不知是怅然若失,还是暗自窃喜。

秦非情不敢面对,甚至不敢追上去。他知殷照夜已潜行追去,便不担心安全。自己只敢做个懦夫,把一腔难言心事压下,转而去找闲言秽语的麻烦。

现场正因这插曲乱作一团。

忽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凭空响起,声量不高,却传入每个人耳中,悠悠回荡,正是昆仑掌门柳虞,“今日赛事因故中止,未尽者延至明日。还请各位海涵,明日辰时再来此处观战。”霎时场中嘈嘈切切骤然一停,众人都惊于柳掌门深厚修为带来的隐隐威压,忽地想起这是昆仑,巍巍昆仑,高山仰止,数千年绵延不倒。在能人辈出的昆仑里也格外耀眼的连昭,又岂会沦落到那种地步?

柳虞叹了口气,只要牵扯到凌崖峰,事情总会变得失控。一旁的虞多令赞道,“柳掌门修为高深,收放自如,晚辈望尘莫及,佩服。”柳虞缓声,“贤侄谬赞了。”虞多令见他如此称呼,便拱手回礼,“世叔不必自谦。当今世上分神大能,先父已驾鹤,山海宗主不见踪影,唯昆仑三席震慑魔门,保我一方安宁。”柳虞叹道,“虞兄之事,着实令人叹惋。”虞多令却笑道,“家父走时不留遗憾,也算得偿所愿,天命所归了。”柳虞咳嗽两声,正欲转入正题。虞多令却提前截了胡,“柳世叔想说的,想必是连昭的那只重瞳了。”柳虞尴尬一笑,“正是。贤侄如今也见到,连昭虽无恙归来,缺了眼睛总是遗憾。若将它还来,连昭和我都必有重谢。”虞多令道,“世叔言重了。我与阿昭关系莫逆,再说这只眼睛本就是他的,我又有什么理由据之不还呢?定当完璧归赵。”柳虞捋着胡子点头,“如此甚好。”

虞多令告辞柳虞后,却并未返回天机阁住处。而是召出一只罗盘,手上一摇,从玉镯中拿出几根银白色的毛发,放入罗盘上的指南勺中。只见勺子来回摇动片刻,最后定在一个方向不动了。虞多令举目望去,将罗盘置于手心,化为一道流光直朝着去了。

这厢月奴却不好过。从比武台离开后,他头痛欲裂,伏在计都身上几乎抱不住他的脖子。幸好被追上来的殷照夜接住,扶着他坐在计都背上。两人一狼在殷照夜的连声催促下,降落在那处秦非情曾因心魔被镇压的冰洞中。这处冰洞位置隐蔽,除了极少几人外无人知道。

殷照夜与月奴对坐,掌心相连,额头相贴,为他调理神魂,连一句吩咐都没来得及说。计都在外护法,心急如焚。

忽地感应到有强横修者赶到,本以为是秦非情,计都抬头一看,来者却是虞多令。计都虽修为远不及他,但仗着天狼肉身强横就扑上去撕咬,被虞多令截住攻势,他言语急促,“我来不是为了打架,阿昭怎么样了?”计都见他言辞恳切,便停下攻击,却也不让,仍挡在洞口。虞多令无奈道,“我猜到阿昭神魂有恙,是摄魂术的缘故。”计都跳将起来,虞多令掏出一株雪玲珑来,“快去,把这个给殷照夜。”这次计都忍不住喊出声,“你怎么知道?”虞多令一脸不忍卒睹,“你们大张旗鼓找赫连家跟摄魂术的消息天机阁能不知道?至于殷照夜,与秦非情交好,能给阿昭治伤的还能有谁?快给她,她一看便知真假,我不进去。”

计都惊疑不定地看他一眼,叼着雪玲珑进冰洞里了。

稍久后,殷照夜扶着计都一脸疲惫地出来了,对门口的虞多令说,“天机阁主可真是大方,五百年的雪玲珑就这样随意送人。”虞多令不以为意,只问,“阿昭如何?”殷照夜因这称呼诧异地看他一眼,又想起计都说过他跟连昭之间不清不楚,恍然大悟,“原来是给姘头治病,怪不得这么舍得。”又道,“他没事,你那株雪玲珑送得及时。”

虞多令松了口气,“我见那得意楼的吐血就觉得不妙,血契强横,阿昭既然伤他至此,自身反震也不会小,但他现在没有修为,肯定伤势不妙。”

殷照夜说,“你懂的倒是多。确实如此,但连昭到底神魂强横,本来问题不大,但是他又强行催动龙渊打破禁制,引得摄魂术震动,倒是伤得不轻,好在有雪玲珑。”

计都又问,“摄魂术震动…那主人他想起来了吗?”

殷照夜摇了摇头,“不清楚具体,还得等他醒了才知道。”说着示意二人进去扶月奴出来,“他虽是仙体,但没有修为护身在里面待不久。”然而计都正撑着殷照夜,反应不及,虞多令已经抢先进了冰洞。

他将靠在墙上的月奴拦腰抱起,低头看着那张熟悉的容颜,“我该叫你阿昭,还是…月奴?”

第十三章失控

月奴没有回答,他尚在昏迷中。

虞多令怜爱地抚摸他空荡的双眼,从玉镯中取出那只重瞳。一旁的计都和殷照夜发出惊呼,没想到虞多令这么轻易就把眼睛拿出来了。计都怀疑地说,“之前找你要你不给,现在又安的什么心。”虞多令叹道,“有时候说真话总是没人信,之前重瞳上有先代阁主,也就是家父的禁制,现在我继任阁主,自然有办法解除,好还给阿昭。我怎么舍得他这样。”计都撇撇嘴,“主人现在又没醒,你别在这装深情了。”虞多令耸耸肩,“早说了讲真话没人信。”计都一脸恶寒。

三人折返凌崖峰,终于遇上姗姗来迟的秦非情。他刚与柳虞通过气,知道虞多令松了口,看到他却也没什么好脸色,上来就问眼睛在哪。虞多令理直气壮地说,“眼睛是阿昭的,他现在人没醒,我怎么好拿给他。”秦非情冷笑,“你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让师兄看见怎么会平白做好事,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师兄现在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虞多令却若有所思,“看来我想得没错,摄魂术果真是封住了他的记忆吗。”闻言,秦非情狠狠瞪了殷照夜和计都,殷照夜却摊手道,“不是我说的,他自己猜到的。”说着把刚刚的事复述了一遍。秦非情听得眉头紧锁,将月奴抱过来又仔细检查一遍,才松了口气。

殷照夜问起虞多令,“虞阁主消息灵通,见多识广,对摄魂术有什么见解吗?”虞多令揉了揉眉心,“赫连家防范外人防得紧,就算是天机阁,也探不到什么更深的消息。只知道摄魂术已失传多年,需以施术者的性命为代价,能让中术者完成一个‘命令’。”计都沉思,“赫连家有什么事需要让主人失去记忆。”殷照夜接道,“难不成有什么把柄。“虞多令说,“不尽然,当年阿昭大战后身受重伤,杀了他岂不比这一步更省事?而且阿昭后面为什么流落到摩罗宗也是个谜。”秦非情打断议论,“这些事等师兄想起来后问他就好,目前当务之急是让他恢复。”他看向虞多令,“你有没有探得解除之法?”虞多令摇了摇头,“据说摄魂无解,至死方休。”

席间气氛沉凝,虞多令手掌一翻,祭出重瞳。秦非情目光一窒,就要伸手去拿,虞多令却反手把它给了殷照夜,“殷神医烦请好好查看,免得秦公子总是不放心。”秦非情沉下脸来,并未多语。殷照夜好笑地看着他俩,掐诀查看起重瞳来。良久,她停下运气,“没什么问题,虞阁主是在抹除禁制时将重瞳炼化的痕迹一并清除了吧。如此甚好,现在这眼睛只是一只眼睛而已,不是什么法器了,接回连兄眼上也更方便。”秦非情点点头,“这件事还得麻烦你,有劳了。”殷照夜翻了翻眼睛,“送佛送到西,谁让我摊上你们这艘贼船了。”虞多令说,“请殷神医列一列需要的药材灵宝,明日我悉数送来,阿昭就拜托你了。”殷照夜大喜,“好啊,省得我动用自己的收藏了。”虞多令起身告辞,约好三日后大比结束,在殷照夜的药庐相见。

虞多令一走,殷照夜立马转头看向秦非情,他也是如此动作。两人四目相对,殷照夜张了张嘴,说道,“摄魂术本质是一种刻入神魂中的禁制,至死方休,你不觉得跟桃花煞很像吗?”秦非情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当然也能用去除桃花煞的方式解除。只是他们才找到一只重瞳,必须有所取舍。“我会同师兄商量。”

月奴醒时正值夜半。他不辨天日,当然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只摸索着支起身子下床,在心中呼唤计都。还不等有所回应,就踩到了一团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原来计都化作原型趴在他床畔。秦非情本在房间另一头打坐修行,感到动静,也起身走了过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上次发情期后三人第一次共处。不过还是计都主动打破沉默,“主人!你醒了。昨天是怎么回事?”月奴一愣,才知道他在说大比上的事,便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该那样做就做了。后面我是不是昏过去了?是龙渊的问题吗?”计都跟他说了昨天后来的事,谈及重瞳,迟疑片刻,还是秦非情接上话头,说了摄魂术和桃花煞只能去除其一,又道,“只有你能做决定。”

月奴沉默半晌,忽地说,“我想自己待一会。”

计都和秦非情对视一眼,离开了房间。计都离去前说,“主人,你不要有负担。”

月奴呆坐在床上,神色无奈,怎么可能没有负担?秦非情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就连计都在面对月奴和连昭时,也有些微的差距。对他们来说,连昭是相处百余年的师兄和主人,而失去记忆的月奴完全是个陌生人。就算是同样的身体,因为记忆的不同也几乎判若两人。对于月奴而言,他最想去除的肯定是桃花煞,这具炉鼎之身让他在摩罗宗受了太多的苦。炉鼎是不配作为人存在的,去除鼎体,不仅仅是剥去一层枷锁,更是再世为人。而对于连昭的故旧,他们显然更想见到那个失而复得的人。

月奴枯坐一夜。

第二日便做了决定,“我想先解除摄魂术。”他语调平静,仿佛不是事关自己的大事。在场二人都私下松了口气,计都到底还有些愧疚,他与月奴亲密,听了不少摩罗宗的腌臜事,自然知道桃花煞对月奴的伤害之深。然而面对这样的月奴,却还是讷讷无语,只干巴巴地安慰,“昭哥你恢复后找第二只眼睛也方便,很快就能治好桃花煞的。”月奴轻轻回应说好。秦非情却默不作声,全程无言,只深深地看着他。

昨日因象夔作乱大比中断,最后柳虞做主判计都胜,作为擂主,他还需要继续在台上等待他人挑战,直至决出最终胜者。然而在知道他是连昭的弟子和契约兽后,还有谁敢去找他麻烦,计都百无聊赖地站在台上,几乎想回去找月奴。

本次大比接连爆冷,除了天机阁、山海宗、明月楼等人尽皆知的大派外,又有一个蕞尔小宗的弟子赢到了最后,名曰波旬。

在最后的挑战环节中,计都直接找上了秦非情。两人不对付多日,计都一直苦于打不过他受人欺压。如今秦非情被压制在金丹以下,跟同境界的计都一比,妖兽强横的肉身几乎无人能敌,秦非情应对地颇有些棘手,方才取胜,却也把计都揍得鼻青脸肿。

第二位向他挑战者出人意料,竟是那偏远小宗的黑马波旬。自称仰慕秦非情已久,特来挑战。

她使一条奇特的长鞭,鞭上骨刺丛生,状似兽骨脊椎。双方上擂台站定,秦非情未动,波旬已欺身上前,长鞭直逼他脖颈。秦非情以鞘挡住,断尘剑尖指向波旬额前。他本想速战速决,却没想到这女子身法诡谲,头部错身一扭,躲过断尘,鞭子缠住剑鞘,她借此拉近距离,不避不闪,飞身逼向秦非情。秦非情立马弃剑鞘不顾,身形一动,出现在波旬后方,断尘便已横在她颈侧。胜负既定,秦非情只丢下一句,“身法不错。“便径直下挑战台去了。波旬留在台上,表情若有所思。

大比最后一日由柳虞主持,送八位胜者进不对外开放的洞天秘境修行。这些洞天各有奇特之处,对修行者大有脾益,是昆仑世代所藏的底蕴。计都当年已与连昭进入过数次,丝毫不感兴趣,果断拒绝了奖励,早早跑回去找月奴了。当日秦非情也心不在焉,晚上就是与虞多令约定为月奴治伤的时辰。

本次开启的秘境乃是昆仑三十六洞天里最为奇特的一所,名为蓬莱。蓬莱洞天行踪不定,难以寻访,甚至常年漂浮于万里之外的外海,难觅踪迹。昆仑前辈以大神通在其上设置传送门,与昆仑本部相接,才可以随意往来。蓬莱洞天内奇珍甚多,神秘莫测,就连昆仑多年来也未知其全貌。每次进入,需集昆仑七峰峰主之力,才能打开传送门。

传送门前站有除计都外的七人,其中有三名昆仑弟子,其他四人分别来自天机阁、山海宗、明月楼,还有那名神秘女子波旬。秦非情代师尊凌崖子立于七人之间,持峰主玉,将灵力缓缓注入,导向传送门。

传送门高八尺有余,上刻有浮雕,龙凤盘桓,更有山海图、奇珍、松石环于一旁,气势巍峨。